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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将计就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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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眼里盛满恐惧,瘦小的身子紧紧缩在墙角,手里攥着半个冷硬的馒头,不住发颤。
纪明霞心念一转,面上却故作严厉,扬声道:“白日里我便听天鹤说起,近来厨房常有小贼光顾,我原本还不信,外头那么多护卫守着,谁敢如此大胆?今日亲自来看,才知所言非虚。”
小太监抖得更厉害了,手里的馒头险些掉在地上。
纪明霞取下馒头,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重新递回他手中,声音放柔:“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小顺子...”
“我问你本名。”纪明霞凝视着他。
小太监垂下头,声音细若游丝:“做奴才的不敢记得本名。”
纪明霞笑道:“这话是谁教你?”
小顺子低声道:“徐林福,徐总管...”
“他倒是敢记得自己名字,难道他是主子不成?”她蹲下身,与这孩子平视,目光平静却坚定:“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只要你如实相告,我不仅既往不咎,还保你从此顿顿吃饱饭。”
“真的吗?”小顺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自然是真的。”纪明霞目光扫过他过于宽大的宫服,那衣裳空荡荡地挂在他瘦弱的骨架上,“只是我不明白,彩绮阁从未亏待下人,为何独独你吃不饱?”
小顺子咬着干裂的下唇,良久才嗫嚅道:“因为……奴才没用。”
“没用?”纪明霞挑眉,“这些日子院中的洒扫都是你在做,我都看在眼里,处处干净整洁,怎么会没用?”
小顺子眼中突然涌上泪光:“洒扫也算有用之人吗?”
“自然算。”纪明霞语气斩钉截铁,“这宫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需要人精心打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算不算有用之人?”
“奴才当然知道,”小顺子声音发颤,“公主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是会打仗的大英雄。所以……所以我不想害公主……”
纪明霞眼神骤然锐利:“害我?你说清楚。”
小顺子突然崩溃,一把扯下帽子,从夹层里抖出一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药粉,泣不成声:“他让我把这个下在公主的饮食里……公主,您杀了我吧!我再也再也不想见到徐总管了!”
见他情绪激动,语无伦次,纪明霞心知他受了惊吓。
她稳稳接过那包药粉,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单薄的肩:“别急,慢慢说。先喝点水,吃点东西,缓口气。有什么事,我帮你想办法。”
小顺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亮了亮,接过水杯狼吞虎咽地灌下去,又抓起馒头大口啃起来。
纪明霞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语气温和:“可惜现在时辰已晚,不便生火,你先将这些垫垫肚子,明日一早,我就让人给你准备热粥小菜,等你身子调理好些了再见荤腥。”
待小顺子呼吸稍平,纪明霞才轻声追问:“徐林福?”
“他是先帝爷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如今更是内务府的管事。”小顺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断断续续地道:“徐公公说……说我若不做,就要把我爹爹也…也送入宫中……奴才已经这样了,怎能让爹爹也……他要是也残缺了,娘亲可怎么活……”
纪明霞眸光一沉:“你爹爹现在何处?”
小顺子怯生生答:“在徐公公外宅里做粗使下人。”
纪明霞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她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小顺子,你可信我?”
小太监怔怔地点头。
“那好,明日你便按徐林福说的做。”纪明霞说着,将药粉小心地倒出一半,用原来的油纸包好,递回他手中。
小顺子惊恐地睁大眼:“可是这毒……”
“放心,我自有安排。”纪明霞将剩下的半包收进袖中,语气不容置疑,“你只需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照常去向他复命便是。”
窗外月色清冷如水,纪明霞站在窗前:“你还小,不该背负这么多。他们拿你父亲要挟你,但你要明白,即便你真照做了,他们也未必会守信。他们算计的,就是你的软弱和恐惧。”
她心想,若不是玄凤提前告知这孩子的身份,或许她真不会设防。他们这是好算计。
小顺子欲言又止:“可是……”
纪明霞转过身,看着他:“你爹娘最大的愿望,定是盼着你好好活着。”
小顺子呜咽出声:“可我已经……不是完整的人了……”
纪明霞微微一笑:“残缺的不是你,是那些将你逼至此境地的人。对了,你可知这药粉具体有何效用?”
小顺子茫然摇头,瘦小的肩膀缩了缩:“奴才不知,只知这东西好像有时效,隔几日就要换一次,徐公公每次都让人用新油纸包好给我。”
纪明霞凝视着他稚气未脱却写满沧桑的脸:“去休息吧,你本名叫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张顺意,”小太监的声音细若蚊吟,却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爹爹说,盼我一生顺心如意。”
纪明霞轻轻重复:“顺意,你会如愿的。”
她起身推门而出,夜风卷着几片枯叶,簌簌掠过廊下。
回到寝殿,纪明霞立即换下夜行衣,取出怀中青鸟给的那份名册。
烛光摇曳,她伏案仔细比对每一个名字,偶尔提笔勾画。待所有信息烂熟于心,她便毫不犹豫地将纸张凑近烛火,看它缓缓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这一夜,她没睡几个时辰。
次日清晨,天色未亮,纪明霞便拉着天鹤进入内室,取出那半包药粉,低声询问。
天鹤接过仔细嗅闻察看,脸色瞬间煞白。
“公主,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不是软筋散吗。”天鹤压低声音,难掩惊惶,“此物无色无味,混入饮食中极难察觉。服用后不会立时发作,但会让人筋骨渐软,力气日衰,若连续用上一月,便会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形同废人。若是再用得久些,恐怕,恐怕会伤及根本,性命难保...”
纪明霞指尖轻叩桌案,冷笑一声:“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眼下陆逍不敢伤及她性命,可她一身武艺终究是个定时炸弹,这些人想废了她。
她又问:“这东西若只服用一次两次,可有什么明显影响?”
“剂量不大的话,最多使人精神萎靡,浑身乏力几日,慢慢便缓过来了。”
“好。”纪明霞眸光一闪,“今日我的饭菜中也会有人下这个,你只当不知此事,日后若再有人下,记下哪些东西是干净的。。”
用膳时分,纪明霞如常进食,神色平静。
刚到巳时,纪明霞便强撑着在庭院中习武。她觉得动作迟滞,在一次挥拳转身时,脚下踉跄半步,扶着石凳方才站稳。
“公主!”一直留意着她的天鹤适时惊呼上前搀扶,二人对了个眼色,天鹤高声道,“您脸色怎又如此苍白?”
纪明霞靠在她身上,气息微促:“不知为何,突然头晕得厉害……”
天鹤立刻会意,扬声唤人,又故作沉吟地对闻声赶来的宫人道:“公主这是劳累过度,风寒未愈,许是先前伤势落下的病根……我一时也查不出确切病因,先开几副温补的方子调理着吧,你们馋公主回去。”
消息很快传开。一连数日,纪明霞称病卧床,饭也用的少些。
她私下唤来小顺子,小顺子低声回报:“徐公公说了,以后看您动静,您若去练武,就给您下药;若是不练,便先停下。”
纪明霞道:“知道了,日后若没人看着,你把药丢了就成,回头告诉天鹤姐姐,若是有人监视,就告诉天鹤姐姐哪动了手脚,你照常做事,没事不要见我,我会差人照顾你,你父亲的事,我会想办法。”
纪明霞便顺着对方的谋划,偶尔强撑起身,在院中稍作活动,果然病势”随之反复,不久便再次卧床不起。
如此几番下来,宫中皆知云霞公主旧疾缠身,体弱难支。
这日,陆逍前来探病,还带了两位医官。
纪明霞装做惆怅,一副心气全无的模样,卧床不起,拒绝见人。
陆逍道:“齐医官与王医官是当今最厉害的,公主身体有恙,最好还是叫人瞧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纪明霞悄然服下提前叫天鹤准备好的丸药,周旋片刻,待药效发作才请人进来。
二位医官果然是被收买的,一来是查验纪明霞是否真中了软筋散,二来,是打消她日后习武的念头。
待他们查验完,都连连摇头。
齐医官道:“公主这是落下病根,日后恐怕是不能劳累了。”
王医官捋着须髯,叹道:“若是静养,其实也无大碍,待我二人开几副药房,公主静养便是。”
纪明霞怒斥:“都滚出去。”
陆逍示意二位医官离开,他不经许可,径自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看着榻上面无血色的纪明霞,嘴角几不可见地扬起一丝弧度,假意劝道:“公主殿下,既身体不适,武艺还是暂且放放吧,好生休养才是正理,公主总要活着,不然这江山...”
纪明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灰败与无奈,她虚弱地点点头,声音细弱:“罢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这宫中岁月漫长,我一个病弱之躯,又能做什么呢。”
陆逍眼中闪过满意之色,温声道:“公主何必灰心。正好宫中女学不日开课,公主若觉烦闷,不妨也去听听,学些女子该学的道理,也好打发辰光。”
“女学?”纪明霞心下大喜,面上却假装不悦,她冷哼道:“罢了,罢了,随你安排吧。”
说罢,她把被子蒙在头上,再不说话了。
陆逍识趣的离开,临走时,无意发现他送的那枚鸳鸯玉佩被随意放在桌角下,他攥着袖口,没说什么,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