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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战事又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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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纪明霞无所事事。
庭院里斜阳渐沉,她站在梅花树下,手中的弹弓皮筋绷紧,石子破空而去,精准击中了墙头一枚枯果。
“殿下近来愈发精进了。”玄凤倚在廊柱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纪明霞收起弹弓,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庭院。往日此时应有四队守卫交班,今日却只零星见着几人,连脚步声都透着一股懒散。
她走到玄凤面前:“玄凤,你们这些人怎么懒洋洋的?”
玄凤抬眼,眼底带着些许疲惫:“眼下弟兄们火气大得很。”
纪明霞心下诧异。她与青鸟商议此事满打满算才不过四日。护国军多是官家子弟,向来最重体面,闹饷这种事最初至多掀起点小风波,青鸟做了什么能让整个皇城守卫懈怠至此?
她面上不显,假装不知,问道:“不是才下了一场冬雨,怎么肝火更旺了?”
玄凤:“军饷少的每月花销都不够。”
她轻声道:“真是贪心。”
“眼下没有战乱,”玄凤的指节无意识叩着刀鞘,“我们日夜轮值,征远军却只需操练。想要更多军饷,不是应该的么?”
“嗯,应该的。”纪明霞接话。
玄凤疑惑:“你也这么觉得?”
“嗯。”
空气凝滞了一瞬。玄凤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不信。
纪明霞又玩起弹弓来,这下倒是没中,反让人瞧出来,她心不在焉。
她捻着弹弓的皮筋,忽然抬眸直视玄凤:“想听实话?”
不等他回答,她便继续道:“如果有一个与你不熟的人,忽然送礼求你办事,你愿不愿意?”
玄凤答:“给的足够多,可以。”
纪明霞又问:“如果这件事会要你的命呢?”
玄凤的声音低沉下来:“大概率不会。”
“所以,”纪明霞向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护国军既不缺钱,更不会为了钱卖命。命谁来卖?有没有想过,虽说都是军兵,可二者本就不该放在一起比较。你不会学武学傻了?”
她看见玄凤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其实,”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被看穿后的松懈,“我也这么觉得。可是一个队伍,只能允许一种声音……”
纪明霞故作轻松地歪了歪头:“怎么,白校尉这是要向我投诚?”
“怎么,公主还有野心?”他忽然逼近。其实他一直这么觉得,哪怕这位公主看起来再无所事事,她和青鸟是一样的人,而他遇见这样的姑娘就不知为何想多看两眼。
纪明霞心头却是一凛,莫非这人已全然效忠陆逍?那他方才究竟是交心,还是试探?她压下心惊,指尖陷进掌心。
再抬头时,脸上挂上一个极淡的笑:“野心?”她轻轻重复这个词,目光越过玄凤的肩膀,望向暮色中渐起的宫灯,“这深宫里的每一个人,谁不是在被逼着长出野心呢?哪怕家父,也见不得旁人诗比他作的好。”
她答的坦诚,反不容易叫人生疑。
玄凤一时语塞,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昨日殿前,魏通将军,与安国公大吵一架。”
纪明霞挑眉:“哦?就为了几两碎银?咱们摄政王大人是怎么解决的?”
“他斥责了魏将军。”
纪明霞轻笑:“白天斥责,晚上怕是就要给他这位舅公叩首赔罪了吧。”
玄凤道:“你当真只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纪明霞笑的更灿烂了:“我若关心些关键的,某人又要说,公主仍有野心。”
她倒不是只在乎细枝末节,魏通是什么人,她心里最有数,此人有勇无谋,最爱喝酒,凭着与宫中几位大太监关系匪浅,才从小小校尉,一路爬到护国军统领。
此人贪心不足,目光短浅,若不是从前有陆相指教绝不能在任如此之久。这种人在乎面子陆逍还想用他,自然要低声下气的去赔罪。
玄凤别开脸:“真是多余与你说这些。”
“日子无趣,该说得说。”纪明霞语气轻松,心里却欢喜,若是陆逍稳不住魏通,她先从这下手,断他一臂,也是不错。
然而纪明霞失策了。
叛君一事刚平息不过数月,西沙胡族就来侵扰。这也合理,北虞伤了元气,宫中又发变故,胡族退到西沙物资匮乏,好容易抓到机会,难免想搏一搏。
起初消息是没传到纪明霞手里,只是察觉这两日的守卫又正经起来,氛围明显不同往日。
她以为陆逍有本事,已经安抚好魏通。
这消息还是陆逍亲自送来的。
这日午后,他突然上门拜访,不过比上次多了两名佩刀护卫。
不同于往日,他没有掩饰眉宇间的情绪,看上去有些焦急,甚至慌乱,他问了安,便开门见山:“公主殿下,臣本不愿叨扰。可眼下胡人来犯,许将军已奉旨出征。公主能否休书一封,请朔漠王助许将军共平西沙之乱?”
纪明霞闻言,心里堵的厉害,再擅长行兵的将领都不会盼着有战事发生,昨日一起喝酒吃肉的人,明日便可能化作一抔黄土。
看来在神佛面前发愿也没什么用,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面上却故作惊讶:“摄政王何出此言?这等军国大事,怎会找到我一个闲散公主头上?”
陆逍深吸一口气,语气沉了几分:“公主莫要玩笑,兹事体大,前些日子为朝局安稳,本王下令收朔漠王兵符,旨意刚送出不到七日,便收到西沙战报,忙将第二封请求出兵的旨意送了去,按说前面那旨意是来不及拦下的。朔漠王若雷霆大怒,生了反意,一时半会儿不愿相助。许老将军孤军深入,恐有性命之忧。”
纪明霞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杯盖子,抬眼看他,目光锐利:“摄政王前脚要夺他兵权,后脚却要他为你卖命。这般行事,莫非真当朔漠王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陆逍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他倒是愈发不斯文了。
纪明霞打量着他,忽然轻笑一声。
“摄政王既然亲自登门,想必朔漠王那边确实棘手。”她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到书案前,“这封信我可以写,但,将士在外征战,定不是为了一纸书信,而是保家卫国的信念,还有......应得的好处。”
陆逍眼神微动:“公主想要什么?”
“很简单。”纪明霞提起笔,蘸了墨,“我要你从国库拨三万两,专款用于前线将士的粮饷与抚恤。我的部下,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陆逍明显松了口气,却又皱眉:“三万两未免太多......”
“摄政王若觉得将士的命不值这个价,那便请回吧。”她作势要放下笔。
“且慢。”陆逍沉吟片刻,“可,若朔漠王不肯出兵,北虞沦陷,公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纪明霞笑笑:“好处坏处,我一笼中雀哪说的算,唯一的乐子,不过是给妄图圈养我的人,添一点不大不小的乱。”
陆逍见她不将北虞安危放在眼里的模样,竟然生出几分欣慰,他道:“要等朔漠王出兵后才能拨付。”
纪明霞笔尖悬在纸上,抬眼看他:“求人办事,就带着银子去,五千两现银明日就发往漠北大营,剩余立字为据,待征远军凯旋,按功行赏。”
陆逍深深看了她一眼:“也好,公主对手下的人倒是极好。”
“人总不能忘本。”纪明霞垂下眼帘,毫尖在宣纸上畅游,“这是过命的交情。”
她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带着深思熟虑。写完吹干墨迹,将信递给陆逍过目。
“不过。”她忽然想到什么,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此去漠北山高路远,路上匪徒甚多,眼下还能有可靠之人跑这一趟吗。”
陆逍道:“这个你不必担心。”
她又将信递过去,冷声道:“对了,师父他老人家要是在战场出事,我与你拼命。”
陆逍接过,没再多话。
他没多坐,拿着信走了,纪明霞呆楞许久,她盼着师父不要出事,又得想法子趁乱多给陆逍架把火。
若是他无人可用,差魏通护送银两可就有意思了,不过这不大可能。
不过拨三万两银子的事一定会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她可在那封信上把这些好处白纸黑字的写上去了,陆逍想反悔,信就不做数了。
可朔漠王是什么人纪明霞最清楚,战报没传到京都时,估计他老人家就已经出兵了,陆逍折腾这一番到头来除了给魏通添堵,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他爬上高位,所过之处皆是名利场,已经忘了有人可以只为了保家卫国几个字,厉兵秣马,舍生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