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灵劫之回梦织玉录》惜尘知雪

7、第7章 燎沉香-旧庭院

　　驭梦铃带来的惊鸿一瞥，如同在浅云心湖中投入了一块巨石。岚烟那守护者的伟岸姿态、那双深邃眼眸中复杂的情绪，与她记忆中坠落时的绝望、银色海洋中的痛苦脆弱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对比，让她心绪难平。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云端跌落尘埃？

　　这份翻腾的心绪甚至影响到了她与梦灵玉的共鸣，能量的流转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莫慼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状态异常，在训练中罕见地没有苛责，只是沉声道：“心有挂碍，则灵玉蒙尘。驭铃之要，在于心静如水，映照万物而不为所动。你需先安己心，方能安他人之梦。”

　　安己心？谈何容易。对岚烟的担忧，对真相的渴望，如同野火般在她心底燃烧。

　　这日黄昏，她独自在庭院中练习驭梦铃，试图通过那空灵的铃音抚平内心的焦躁。就在她摇动银铃，将一缕意念注入其中时，胸前的梦灵玉忽然自发温热起来，与驭梦铃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一幅比以往更加清晰、更加具体的影像涌入她的脑海——

　　【那是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典雅庭苑，飞檐斗拱，雕栏玉砌，却处处透着一股冷清寂寥。庭苑一角，一只紫金香炉静静矗立，炉中似乎焚着某种特殊的香品，一缕极细、却极其凝练的青色烟丝袅袅升起，笔直如柱，散发出一种清冷、幽远、能宁神静虑的奇异香气。影像的重点，似乎都凝聚在那缕奇特的沉香之上。】

　　同时，任务指引变得明确：【循沉香之迹，抚慰旧庭苑中徘徊不去的执念，取回失落的宁静。】

　　“沉香？旧庭苑？”浅云睁开眼，若有所思。这个任务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目标更加具体，指向性极强。

　　她将影像告知莫慼。莫慼听后，沉吟片刻道：“沉香宁神，乃是仙神常用之物。但这‘笔直如柱，凝而不散’的青烟…似是九天特有的‘定魂香’。此香非凡品，能稳固神魂，涤荡心魔。那座庭苑…若我猜得不错，恐怕是天界某处重要之所残留的梦境印记。其中执念能引动梦灵玉如此清晰的指引，定然非同小可。此行务必谨慎，那执念或许是极度悲伤，或许是…极度危险。”

　　他的警告让浅云更加警惕，但同时也更加坚定。天界的庭苑…是否与岚烟有关？是否藏着更多关于过去的线索？

　　子夜时分，浅云手握驭梦铃，胸佩梦灵玉，意识再次沉入梦境洪流。这一次，她无需费力寻找，那缕独特的、凝练的青色烟丝仿佛在最黑暗的深海中点亮的一座灯塔，为她指引着明确无比的方向。驭梦铃发出轻柔的嗡鸣，荡开前方的迷雾，护卫着她快速前行。

　　穿过一片片光怪陆离的梦境区域，前方的景象逐渐变得稳定、清晰。最终，她抵达了目的地——正是影像中的那座云中庭苑。

　　与影像中的冷清不同，眼前的梦境庭苑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执念所笼罩。虽然建筑依旧华美，却仿佛蒙着一层灰色的薄纱，失去了所有色彩。庭院中的仙葩异草都呈现出一种枯萎的灰败感，空中漂浮着无数静止的、破碎的光屑，如同凝固的泪滴。

　　而那缕笔直的青色烟丝，正从庭院角落的紫金香炉中升起，成为了这片灰败梦境中唯一鲜活、唯一还在“流动”的事物，倔强地维持着最后一丝宁静的假象。

　　香炉旁，背对着浅云，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穿着样式古朴雅致的仙娥服饰，墨发如云，身姿单薄。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已化作了庭苑的一部分，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肩头，显示着她还“活着”。无尽的悲伤与绝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几乎形成了实质的屏障，让浅云难以靠近。

　　浅云尝试着轻轻摇动驭梦铃。

　　叮铃…

　　空灵的铃音荡开，试图安抚那浓重的悲伤。然而，铃声过后，那悲伤的屏障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剧烈波动起来，变得更加厚重、更加排外！女子身影剧烈一颤，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不要…不要打扰…让我等他…他说过会回来的…” 破碎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来，充满了抗拒与痛苦。

　　浅云立刻停止摇铃，心中了然。这执念深重无比，拒绝任何形式的安抚与介入，她只想守着这缕沉香，在这片凝固的悲伤中，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强行突破只会导致梦境崩溃甚至执念反噬。

　　浅云凝神观察。那缕定魂香…是关键。它维持着这个梦境最后的稳定，也是这缕执念唯一的寄托。或许…可以从香入手。

　　她没有再去试图触碰那个悲伤的身影，而是将意念缓缓投向那缕笔直的青烟。通过驭梦铃的增幅，她的意念变得极其细微而敏锐，小心翼翼地、如同抚摸流水般，接触那缕沉香。

　　就在她的意念触碰到青烟的刹那——

　　嗡！

　　一段强烈的、浸透着同样悲伤情绪的记忆碎片顺着烟丝逆流而上，猛地冲入她的意识！

　　【依旧是这座庭苑，却充满了明媚的光辉与欢声笑语。年轻的仙娥们穿梭其间，打理着花草，低声谈笑。那个墨发仙娥（姑且称之为“沉香仙娥”）正小心翼翼地向香炉中添加香料，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

　　【忽然，所有仙娥都停下了动作，恭敬地垂首行礼。】

　　【廊下，一个身影缓步走过。月白长袍，银发如雪，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如月，是岚烟！他只是路过，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庭院，在闻到那缕沉香时，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极轻地点了点头，似是表示赞许。】

　　【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那沉香仙娥瞬间红了脸颊，慌忙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揪紧了衣袖，眼中的仰慕与羞涩几乎要满溢出来。】

　　【岚烟并未停留，很快便消失在庭院尽头。而沉香仙娥却久久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红晕久久未散…】

　　记忆碎片结束，那瞬间的心动与美好，与如今凝固的绝望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对比。

　　浅云心中五味杂陈。原来这缕执念，源于对岚烟无声的倾慕。而他，或许根本不曾留意过这样一个角落里的仙娥。

　　她再次尝试，这次将一丝包含着“理解”与“共鸣”的意念，借着沉香的通道，温柔地传递过去。她将自己对岚烟的担忧，那份求而不得、见而不能的痛楚，悄然融入其中。

　　“我明白…”她在意念中轻声说，“等待一个人，很苦…看不到尽头，更苦…”

　　那剧烈波动的悲伤屏障，忽然凝滞了一下。

　　沉香仙娥的背影微微颤抖起来。

　　“…你…也等他？”一个极其微弱、带着难以置信的意念，如同蛛丝般飘来。

　　“是。”浅云坦诚地回应，将那份深藏的情感稍稍流露，“我也在等一个人。等他归来，等他告诉我一个答案…所以，我明白你的心情。”

　　沉默。长久的沉默。

　　只有那缕沉香依旧笔直地升起，仿佛维系着两个时代、两份执念之间脆弱的连接。

　　终于，那沉香仙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露出了一张清秀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双眼红肿，眼神空洞，仿佛流尽了所有的泪水。她看着浅云，目光中没有敌意，只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

　　“你等不到他的…”她的声音如同叹息，充满了绝望的认知，“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和这炉香…”

　　“为什么？”浅云小心地问，“发生了什么？”

　　仙娥的眼中浮现出巨大的恐惧，仿佛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情：“…黑色的…到处都是黑色的…它们来了…撕碎了一切…仙君他…他让我们走…自己却…”她哽咽着，无法继续说下去，只是拼命摇头，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又是黑色的灾难！浅云心中一紧：“岚烟仙君他怎么了？！”

　　“…不知道…我只看到…很多光…然后…一切都碎了…”仙娥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我逃回了这里…只剩下这里…只有这香…他说过…这香很好闻…”

　　她的话语破碎混乱，却印证了浅云之前的记忆碎片——一场突如其来的、黑暗的灾难袭击了天界。

　　浅云看着她那副可怜的模样，心中的同情盖过了其他情绪。她只是一个被困在旧日噩梦里的可怜灵魂，守着唯一一点与倾慕之人相关的念想，直至彻底迷失。

　　“这香…终会燃尽的。”浅云柔声道，“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仙娥茫然地抬头，看着那缕似乎永恒不变的青烟，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恐慌以外的情绪——迷茫。

　　“或许…”浅云尝试着引导，“他赞许这香，是希望它能带来宁静，而不是困住你的牢笼。带着这份他认可的美好，离开这里，去寻找真正的宁静，好吗？”

　　她再次轻轻摇动驭梦铃，这一次，铃音不再试图安抚，而是带着一种“释然”与“解脱”的韵律，轻柔地环绕着那缕沉香。

　　叮铃…叮铃铃…

　　铃音与沉香的气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那缕笔直的青烟开始微微波动起来，仿佛在铃声中逐渐软化、舒展。

　　沉香仙娥怔怔地看着那缕开始变化的烟，又看看浅云，空洞的眼中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她守护了无数岁月的执念，在这份理解与温柔的劝解中，开始一点点松动。

　　“真正的…宁静…”她喃喃自语。

　　随着她意念的松动，整个凝固的、灰败的庭苑梦境也开始发生变化。那些枯萎的花草渐渐化作光点消散，破碎的光屑如同被风吹拂，缓缓流动起来，灰色的薄纱褪去，整个梦境开始变得透明、轻盈。

　　那炉定魂香，燃烧的速度陡然加快，青烟变得浓郁，最后猛地一亮，彻底燃尽！

　　香炉黯淡下去。

　　而与此同时，所有凝聚的悲伤与执念，仿佛随着最后一缕青烟的消散而彻底释然。沉香仙娥的身影变得无比通透，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解脱的笑容。她朝着浅云微微颔首，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缓缓消散在变得明亮起来的梦境中。

　　在她消失的地方，一枚格外纯净、蕴含着“宁神”与“释然”意境的梦华光点浮现，融入梦灵玉中。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枚梦华融入后，梦灵玉的光芒似乎变得更加内敛、更加沉静。

　　【任务完成，梦华已收集】

　　庭苑梦境彻底消散，化为一片纯净的虚无。

　　浅云意识回归，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哀伤与感慨。她低头看着手中仿佛余温尚存的驭梦铃，和胸前更加温润的梦灵玉。

　　就在她准备起身时，一段因为梦灵玉吸收那枚特殊梦华而被触发的、更深层的记忆，悄然浮现——

　　【画面不再是那个悲伤的庭苑，而是一处更加私密、更加精致的书房。岚烟坐在案前，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正揉着额角。她（浅云）端着一盏刚沏好的仙茶，轻轻放在他手边。】

　　【“又在为边境的波动烦心？”她轻声问。】

　　【岚烟叹了口气，没有否认：“不安定的因素越来越多了。‘它们’的活动迹象愈发频繁…”他忽然停下，似乎不愿多言，目光落在她身上，缓和了语气，“…今日庭苑那炉沉香，是你调制的？”】

　　【她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嗯，试着加了点静心草，似乎效果不错。”】

　　【岚烟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清冷的眉眼：“嗯…很宁神。以后…可以多点一些。”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随口一说，却让她心中微微一甜。】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眼看向她，眼神变得深邃而严肃：“浅云，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如同那缕沉香，凝而不散。未来…或许会有需要它的时候…”】

　　记忆碎片结束。

　　浅云怔在原地，心中巨震。

　　原来…那炉得到他赞许的沉香，竟然是她自己调制的？而他最后那句叮嘱…“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如同那缕沉香，凝而不散”…那不仅仅是一句夸赞，更是一句隐含深意的告诫与嘱咐！

　　他早已预感到什么了吗？他让她守住清明，是为了什么？

　　旧庭苑的沉香已散，执念已消。

　　但新的迷雾，却更加浓郁地笼罩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