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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荒城逢旧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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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卷着碎雪,砸在断墙残垣上,发出呜咽似的响。沈清辞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指尖冻得发僵,却仍牢牢攥着那盏半旧的铜灯——灯身刻着繁复的云纹,灯芯是半截暗金色的丝线,哪怕熄了多年,凑近仍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香,像极了多年前在观星台闻到的、那个人衣摆上的味道。
她寻这盏“引魂灯”已有三年。三年前,她还是玄清观最受器重的弟子,掌门将引魂灯交予她,说此灯能引迷途孤魂归正途,若能寻得灯芯真正的主人,或可解世间一大劫。可没等她查探明白,玄清观便遭一场无名大火,师父师兄弟葬身火海,唯有她抱着这盏灯,在浓烟里逃了出来,从此成了被师门除名、四处漂泊的“妖道”。
今日她循着灯芯微弱的感应,寻到了这座荒废的“永安城”。城门口的石匾裂着一道深痕,积雪堆在裂缝里,像一道凝固的伤口。城里更静,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破着,风灌进去,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纸钱,在空荡的街道上打着旋。
“吱呀——”
一声木门转动的轻响,在死寂的城里格外清晰。沈清辞立刻屏住呼吸,将引魂灯藏进道袍内侧,贴着断墙往声音来处挪去。
转过街角,她看见一座还算完好的宅院,朱漆大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匾额,依稀能辨认出“白府”二字。方才的声响,正是从这宅院里传出来的。
沈清辞犹豫了一瞬——永安城荒废多年,按理说不该有人居住,可引魂灯在她怀里轻轻发烫,灯芯那丝暖香也浓了几分,显然灯芯的主人,就在这附近。
她抬手推开虚掩的门,院里积着薄雪,石板路上却有一串浅浅的脚印,从正屋一直延伸到院中的老槐树下。树下立着一个人,一身素白的衣裙,裙摆沾了点雪,却丝毫不显狼狈。那人背对着她,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挽着,发尾垂在肩头,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沈清辞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那人正抬手抚着老槐树粗糙的树皮,指尖掠过树干上一道陈旧的刻痕——那道刻痕,是个“辞”字。
“你是谁?”
清冷的声音响起,那人缓缓转过身。沈清辞看清了她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鼻梁小巧,唇色偏淡,明明是极温柔的长相,眼底却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疏离,像雪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却带着不易接近的凉意。
更让沈清辞心头震颤的是,这人的眉眼,竟与她藏在贴身锦囊里的、那张泛黄的画像上的人,有七分相似。那画像是师父临终前塞给她的,说画中是引魂灯的前主人,若遇此人,需以性命相护。
“我……我是个行脚的道士,路过此地,见院里有人,便进来看看。”沈清辞定了定神,将到了嘴边的“你是不是画中人”咽了回去——她如今身份不明,贸然相认,恐惹麻烦。
白衣女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扫过她冻得发红的指尖,又落在她道袍内侧微微鼓起的地方,眼神微微一动:“你怀里,藏的是什么?”
沈清辞下意识地攥紧了引魂灯,刚想开口掩饰,怀里的灯突然发烫,灯芯那截暗金色的丝线竟自行亮了起来,透过道袍,映出一点微弱的暖光。
白衣女子的瞳孔骤然收缩,快步走上前,伸手就去掀沈清辞的道袍:“引魂灯?!”
沈清辞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白衣女子的指尖冰凉,力道却不小,攥得她手腕生疼。
“这灯,你从何处得来的?”白衣女子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眼底的疏离散去,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沈清辞看着她眼中的情绪,心头的疑惑更甚,“你认识这灯?”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目光死死盯着那盏从沈清辞怀里露出来的铜灯,指尖轻轻拂过灯身上的云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灯,是我的。”
“三百年前,我将它留在了玄清观,托观主代为保管,说若有朝一日,有人能带着它找到永安城的白府,便是我该醒的时候了。”
她抬起头,看向沈清辞,眼底的疏离彻底散去,只剩下复杂的情绪,像揉碎了的星光,藏在温柔的眼眸里:“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辞。”
“沈清辞……”白衣女子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再次抚过槐树上的“辞”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真好,你终于来了。”
朔风又起,卷起院里的积雪,落在白衣女子的发梢。她抬手拂去发上的雪,看向沈清辞,眼中带着一种跨越了三百年的期待:
“我叫白疏影。从今日起,这永安城的孤魂,这引魂灯的使命,还有我未完成的事,都要劳烦你,陪我一起了。”
沈清辞看着她眼中的光,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发烫的引魂灯,忽然明白,师父说的“解世间大劫”,说的“以性命相护”,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她这三年的漂泊,这场荒城里的相遇,或许从三百年前,白疏影将引魂灯留在玄清观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注定。
雪还在下,老槐树下,一青一白两个身影相对而立,一盏古老的铜灯在寒风中亮着暖光,像是在为这跨越三百年的重逢,点亮了第一簇希望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