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lirjans

13、第 13 章

　　冷白色的无影灯悬在解剖台上方，将烧焦的尸体照得纤毫毕现。

　　林野戴着双层手套，指尖捏着镊子轻轻拨开尸体肩部碳化的衣物碎片，焦黑的布料一碰就碎，细小的炭粒落在不锈钢托盘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宋时锦站在解剖台另一侧，目光落在尸体蜷缩的姿态上

　　“体表碳化程度不均匀，四肢关节有明显蜷缩痕迹，看起来像是典型的火场蜷缩反应，但……”他顿了顿，指了指尸体手腕处，“这里的皮肤碳化层下，没发现明显的捆绑痕迹，不像是被束缚后纵火。”

　　林野“嗯”了一声，镊子挑起尸体颈部一小块相对完整的皮肤，声音清冽如冰

　　“你看这里，皮肤表面有‘鹅爪状’红斑，这是高温作用下毛细血管扩张形成的，而且红斑边缘清晰，没有烟熏痕迹——这说明死者在起火时还活着，是被直接烧死的，不是先被杀害再纵火伪装现场。”

　　她放下镊子，转身打开旁边的物证箱，取出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试管：“这是从尸体衣物残片和头发里提取的残留物，刚做了气相色谱分析，检测出大量汽油成分，浓度很高，尤其是在尸体背部和腿部残留最多，应该是凶手作案时，将汽油直接泼在了死者身上。”

　　宋时锦接过试管看了眼：“用汽油纵火，火势蔓延快，燃烧温度高，能快速销毁现场痕迹……凶手倒是够狠，也够谨慎。你估计，大概用了多少汽油？”

　　“最少两升。”林野走到电脑前，调出检测报告，她指着峰值处解释，“残留物里汽油的特征组分含量很高，而且尸体周围的地面灰烬中，也检测出了相同浓度的汽油残留——要让火焰瞬间包裹尸体，并且烧到这种碳化程度，两升是最低量，凶手很可能带了整桶汽油过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个疑点，尸体鼻腔和气管里，除了少量烟灰，没有明显的碳末沉积，这不符合正常火场窒息死亡的特征意思是，凶手在泼汽油纵火前，可能用了其他方式让死者失去反抗能力？比如昏迷或者……”

　　“可能性很大。”林野点头，重新走到解剖台边，镊子轻轻拨开尸体的口腔，动作细致得像在拆解精密仪器，“口腔黏膜没有损伤，牙齿也没有咬合痕迹，暂时排除被强行捂嘴或者灌药的可能。不过要确定具体原因，还得做进一步的毒理学检测，看看血液里有没有镇静剂或者其他药物成分。”

　　宋时锦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眼神沉了沉：“凶手不仅用汽油纵火，还可能提前控制了死者……这案子不简单。你尽快把毒理学检测结果出来，另外，再仔细检查下尸体，看看有没有其他遗漏的痕迹，比如凶手留下的毛发、纤维之类的。”

　　林野戴上口罩，拿起解剖刀，刀刃在灯光下闪过冷光，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谨：“放心，我会仔细查。凶手就算把尸体烧得再焦，也总会留下点痕迹——汽油能烧掉衣物和皮肤，烧不掉他作案的证据。

　　宋时锦刚踏出法医室的门，身后就传来林野的声音：“等一下，药还没上。”

　　他脚步猛地顿住，几秒钟的沉默后，他才缓缓回头，看着林野手里那支装着碘伏的棉签，嘴角抽了抽：“果然，还是逃不掉吗？”

　　林野捏着棉签的手顿在半空，语气藏着点没辙的意味：“别摆出这副见了鬼的样子，要不是我妈早上打电话传圣旨，特意叮嘱我盯着你把伤口处理好，谁想管你这双手有没有发炎？”

　　碘伏刚碰到伤口，宋时锦就倒抽一口冷气，咬着牙说：“你就不能轻点吗？你当是在解剖尸体吗？下手没轻没重的！”

　　话刚说完，林野手里的棉签又往下按了按，宋时锦疼得差点跳起来，手腕却被她牢牢扣住：“解剖尸体不用顾忌疼不疼，给你上药已经手下留情了。嫌疼就忍着。”

　　林野手里的棉签又在伤口上转了一圈，看着宋时锦疼得往后缩的动作，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凉薄：“忍着，别乱动。”

　　见宋时锦还想龇牙咧嘴地反驳，她抬眼瞥过去，眼尾挑着点熟悉的“威胁”意味：“再躲，等伤口发炎了，我直接给你刮骨疗伤——用解剖刀，保证比现在疼十倍。”
　　宋时锦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贏了。”

　　宋时锦扯了扯被碘伏粘住的袖口，将伤处掩在布料下，刚迈出门槛，林野的声音就从身后飘过来：“宋队，去哪？还没到下班时间。”

　　他顿住脚，指尖在门把手上敲了敲，头也没回：“去找楚黎枫。”

　　走出警局大楼，晚风卷着秋凉扑在脸上，宋时锦抬手松了松警服领口的扣子，驱车往市中心医院赶。

　　车刚停在门诊楼前的落客区，就看见楚黎枫倚在黑色轿车旁，浅灰色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正落在他的方向。

　　“倒是挺准时。”宋时锦推开车门走过去，楚黎枫抬眼扫过他微敞的袖口，眉峰轻轻蹙了一下，伸手就想去掀他的袖子：“挂彩了，林野没给你好好处理？”

　　宋时锦侧身躲开，反手按住他的手腕，唇角勾了点笑：“一点小伤，别跟林野那丫头似的大惊小怪。”

　　楚黎枫收回手，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申请单递给他：“医院这边的病历调取权限卡了壳，需要警局和检察院联合出具文书，我已经拟好初稿，你先签字，咱们尽快拿到死者的完整病历。”

　　宋时锦接过申请单，扫了眼上面的条款，从裤袋里摸出钢笔，笔帽在指尖转了半圈，利落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在医院门口的嘈杂里格外清晰。“签好了，走。”

　　楚黎枫收起申请单，将烟彻底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率先往门诊楼里走：“行政科在三楼，我已经跟科室主任打过招呼，就是流程上还得走一遍。”

　　两人走进门诊楼，消毒水味混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挂号处的队伍排得老长，宋时锦下意识将警帽往头上按了按，跟着楚黎枫避开人群往电梯口走。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里面挤着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楚黎枫侧身让他们先出，宋时锦的目光却落在电梯壁的反光上，瞥见自己袖口没掩好的擦伤，随手又扯了扯布料。

　　到了三楼行政科，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楚黎枫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声“进”。科室主任是个戴老花镜的中年女人，见了两人，推了推眼镜起身：“楚检察官，宋队长，你们来了。”

　　楚黎枫将联合申请单递过去，主任接过翻了翻，又看了眼两人的证件，点头道：“手续都齐了，我这就叫人调病历。不过死者的病历涉及隐私，只能在这看，不能复印带走。”

　　“没问题。”宋时锦应道，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档案柜，“麻烦尽快，这病历对案件定性很关键。”

　　主任应声去喊工作人员，宋时锦和楚黎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楚黎枫忽然偏头，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林野的手艺看来也就那样，这伤看着渗得慌。”

　　宋时锦轻笑一声，刚要回嘴，工作人员就捧着一叠病历走了过来，放在桌上：“宋队长，楚检察官，这是死者近年的全部病历。”
　　宋时锦率先伸手拿起最上方的病历册，指尖刚掀开封面，目光就凝在了最新的诊断页上。
　　楚黎枫也凑过来，视线扫过“下肢完全瘫痪，肌力0级”的结论，又落向附在一旁的肌电图报告——报告日期标注的是死者去世前一周，可数据曲线的波动幅度，明显与完全瘫痪的临床指征不符。

　　宋时锦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报告上的数值，又翻到住院护理记录栏，连续三天的“患者无法自主活动，需全程协助进食”记录旁，签名的笔迹歪扭，和前页护士的工整字迹判若两人。他抬眼时。

　　正撞见楚黎枫捏着一张X光片对比，楚黎枫的指尖点在片子里的腰椎部位，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压缩性骨折的程度，顶多影响行走，绝到不了瘫痪的地步。”

　　宋时锦没应声，只是把病历册合起，指尖在封皮上摩挲了两下。楚黎枫也收回手，将X光片放回原位，两人看向送病历的工作人员时，脸上已经没了半点异样。

　　工作人员问是否需要帮忙整理，宋时锦只淡淡道：“不用，我们自己看就行，麻烦在外边稍等。”

　　等办公室的门关上，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藏着了然。
　　楚黎枫靠着桌沿，指尖敲了敲病历册：“这份记录，有人动过手脚。”
　　宋时锦颔首，掏出手机按了两下，却没真的拨出电话，只是沉声道：“先看完所有记录，别打草惊蛇。”

　　宋时锦把病历册往桌中间推了推，扬声喊进在外等候的工作人员，指尖看似随意地划过那页瘫痪诊断记录：“同志，麻烦问下，这份瘫痪的诊断结论，是哪位医生出具的？”

　　工作人员凑过来扫了一眼，答道：“是骨科的周主任，他是死者的主治医生。”

　　楚黎枫这时翻到护理记录那页，指腹点着歪扭的签名，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护士的签名看着和前几页不一样，是换班了？”

　　工作人员愣了愣，凑近看了看，眉头皱起：“不对啊，这栏一直是小方负责的，她的字不是这样的，而且上周她休年假了，根本没上班。”

　　宋时锦和楚黎枫交换了个眼神，宋时锦又拿起那张肌电图报告，故作疑惑：“这份报告的数值看着有些奇怪，周主任出诊断时，没提过异常？”

　　工作人员挠了挠头：“周主任当时说报告没问题，不过我记得那天送报告的实习生说，他好像看到周主任在办公室里改什么东西，还特意让他别往外说。”

　　楚黎枫适时打断，笑着摆了摆手：“麻烦你了，就是我们看着不太懂，随口问问。”

　　工作人员点点头退了出去，门刚关上，宋时锦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周主任有问题，而且还有人配合他做假。”楚黎枫捏着病历纸的指节泛白：“先查周主任和那个护士小方的关系，再调医院上周的监控，看看谁进过病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