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逢》纪平川

1、初遇

　　周珮瑜最近总是失眠，是被动地被失眠席卷，无法抵抗，她感到无所适从。
　　理智迫使她冷静下来，克制住想要转转反侧的念头，她知道，越是在生理上焦躁不安就越是会加剧心理上的蚁抓感，这是个无休止的痛苦循环。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口渴难耐，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才凌晨三点。
　　明明感觉睡了很久，她想着，拿起手机起身打算先喝点水再继续和这股难缠的焦虑感作抗争。
　　昨天刚刚放了长假，本就出生在在怀絮本地的周珮瑜就近回了家，父亲周思漾和母亲边妍一同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前往临天市，哥哥周怀瑾却要抓着假期的时间去律所实习，所以偌大的家里只留下周珮瑜一人，不过她倒也习惯了这种被孤独和黑暗包裹的舒适感，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总是能够让心情安稳一些，对于周珮瑜来说，没有什么比在家里看一个长假的书更令人期待，可是，这次却伴着一股深深的焦躁感，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它。
　　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下楼去喝水。
　　窗外是雨，绵绵密密的雨，是怀絮入秋后的常态。
　　手机传来的震动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她点开看，是一条推送——连薇的秋天，桂香包裹的时节。
　　连薇，以医药学出名，最初听到这个名字，却不是因为这个著名的头衔，是出自她的哥哥，周怀瑾。
　　尽管不想深究那些桃色或者玫瑰色的八卦消息，可周珮瑜知道，肯定和那位耿杉女士有关，她哥哥遇到了一位无比优秀的学姐，从此以后发奋图强，不放过任何细节谋求进步，只想超过她，传言这样说，可周珮瑜知道，实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可现在她不想再去想这些，她浏览着发布者拍摄的照片，莫名产生了一种向往，雨声是一种思想的催化剂，向来如此。
　　落地连薇机场的时候，太阳的光晕刚好能够将周珮瑜罩住，她伸了伸懒腰，也算是在飞机上睡了个好觉吧，走出机场，周珮瑜环视四周，连薇被城市化侵蚀得较少，除却市中心部分建有高层建筑外，四周平坦伸展，缀满金桂，机场建在市郊之际地势较高处，空气中是桂花的香气。
　　周珮瑜早已看到眯着眼睛寻找自己的宋如昕，缓缓向她走去，距离拉近，宋如昕也发现了她。
　　“好久不见啦我的小瑜儿！”
　　宋如昕走过来，先给了周珮瑜一个夸张的“熊抱”，继而自然地接过周珮瑜手中的行李箱，将它放到眼前白色小轿车的后备箱里，欢欢喜喜地招呼周珮瑜上车，周珮瑜坐上副驾，看着宋如昕熟练地操作着汽车。
　　宋如昕大二时便考取了驾照，虽然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能算是迟了些，可比起周珮瑜，大三了还是没有考过驾照，已经算是好很多了。
　　“昨晚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在熬夜画稿，消息一来，吓我一跳，我还以为熬夜熬出幻觉了。”在等红灯时，宋如昕笑着说。
　　周珮瑜很想纠正她，其实是凌晨，不是晚上，可纠结了一会还是摇摇头。
　　“你这样坚定地追求自己热爱的东西，真好啊。”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这么说，宋如昕明显愣了几秒，刚好绿灯亮起，她发动汽车，沉默了几秒后，叹了口气
　　“这句话你之前在电话里就和我说过很多次啦，不过就是一种选择罢了，可能就是我比较幸运吧。”
　　周珮瑜对她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
　　“这里的桂花真美啊。”她打开车窗，任随香气随风闯进来。
　　虽然宋如昕算是自己的好朋友，可是，周珮瑜想，拜托她陪自己逛已经很麻烦她了，要是再住在她家就真的过意不去了，于是，周珮瑜在出门时就定好了酒店，宋如昕听了之后觉得不错，自己也是个宅女，画起稿来更是忙得天昏地暗，地上全是外卖和泡面盒，收到周珮瑜的消息时，她穿好衣服就出门了还没有整理过，想到这，她尴尬地笑笑。
　　周珮瑜定的酒店也在市郊，离机场并不太远，很快便到了。
　　起初，周珮瑜想的是自己不能麻烦宋如昕太多天，所以应该很快就会回去，于是定一个离机场比较近的酒店也会方便很多，直到到了酒店听宋如昕说起才知道，自己定了个这片最贵的酒店。
　　“你还是和之前一样啊，对这些好像都不太了解哈哈，有的时候怀疑你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宋如昕打趣道。
　　周珮瑜知道她并无恶意，自己的确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所以或许真的该在地上好好走走了，想到这里，一种失重感伴着焦虑迅速席卷全身，她咽了咽口水，试图缓解这种焦躁感，跟在宋如昕之后走进了酒店。
　　到了酒店，宋如昕倒在床上说要补觉，周珮瑜便轻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随后，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展开的各色风物，近处是闹市，相比怀絮算是比较萧条，却更有烟火气一些，远处是一片片的桂花林，连成海，周珮瑜轻轻打开窗，一个刚好闻到花香却不至于满溢的角度，窗外是秋天，周珮瑜的心里也是。
　　她看到窗外人们都在四处奔走，酒吧，饭店，咖啡厅，工作人员走走停停，都是在为自己心中所想奔走，忙碌，各得其所，她忽然又感到一种失重感。
　　这种失重感，周珮瑜知道，来自外界对自己内心安稳的动摇，在这个年纪，她应该也要去寻找能够让自己生存下去，同时满足亲人们的渴望和期盼，自己喜欢的工作。在这些要求之中，个人的好恶始终放在最后考虑，周珮瑜始终知道，莫向外求，他人永远不会否认爱好的重要性，甚至爱好是他们阐述自己观点时的工具，为了更好的输出他们的一套结合最新时况的利益观，所以当初才会考入怀大法学院，就是为了更好的前程，可是当她越来越深入，尤其是看到了自己与哥哥是如此的不同时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当初选择的这条路的正确性，与此同时，通往文字的道路伴着她的痛苦不断生长，却更加明晰起来，可她下不了决心去走这条前途未卜的道路，她甚至都不敢将想法向任何人吐露，所有人都认为她会按照期待走进法律的世界，她知道，这绝对是一条能够满足大多数人的道路，可午夜梦回，自己的想法免不了来一场激烈的战斗，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没有做好的决定拼搏、厮杀。
　　主观意志不够坚定时，任何念想都能使航线发生偏转。
　　归根究底，还是自己不够强大，周珮瑜长出一口气。
　　可不强大又能怎么样呢？她佩服像自己母亲边妍那样在律界驰骋的事业型女强人，她们帅气，极度自律，经济自由，畅所欲言，可周珮瑜知道，自己不会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或许是时候释怀了。
　　沉没成本不参与决策，沉没成本不参与决策，周珮瑜想着。
　　感性与理性搏斗着，风大了起来，周珮瑜关上了窗。
　　“都下午四点了！小瑜儿你也不叫我一下，睡过头啦，等我去收拾一下自己，我们待会有约！”说完便冲进了洗手间。
　　周珮瑜咀嚼着“有约”这个词，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约，那就只能是宋如昕组的约了，她为宋如昕如此高的精力感到由衷的佩服，不过的确是该吃饭的时间了。
　　宋如昕化完妆后，便打着电话出门了，周珮瑜依旧跟在她身后，尝试从她对电话说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即将面对的“约”。
　　酒吧离酒店不太远，走过去也很快就到了，进入酒吧后，暗沉却矛盾地有些艳丽的灯光瞬间将她们吞入腹中，从室外清新的空气进入，一股相反的温热感扑面而来，说实话，周珮瑜不喜欢这种夹杂着各种人的气息的味道，还有不容抵抗的温热，她轻轻皱着眉头，继续跟着宋如昕走着，宋如昕不时回头和她说着什么，可都被音乐声淹没，周珮瑜只好拉住宋如昕的衣角防止跟丢。
　　根据周珮瑜的观察，她们应该是进了正厅，绕过了前厅的位置，转而进入了一间包厢，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隔间，因为没有门，每一个隔间都有一个小台，台后似乎是调酒师。
　　进入隔间后，宋如昕便走向一个站在台前，似乎等候多时的男人前，男人看到宋如昕后放下手中把玩的酒杯，将宋如昕拥入怀中。
　　看到这，周珮瑜扭头，却发现隔间角落的沙发上也坐着一个男人，他似乎也在看着周珮瑜，隔间的灯光在男人的眼镜上游走着，周珮瑜下意识开始观察眼前的男人来，他皮肤显得比抱住宋如昕的男人要白皙许多，手指修长白净，他手握着杯子，旋转灯光照到他纤长的食指时，周珮瑜发现了一个与他白色肤色极不相称的茧，周珮瑜心里有了猜测。
　　宋如昕将她的思绪再次拉回，她将周珮瑜拉到台前的座位前，开始介绍起来：“这就是我的好朋友，周珮瑜，小瑜儿，怀大法学生”她指着刚才与她相拥的男人说“这是我男朋友，贺劲，这家酒吧的老板”说完骄傲地朝周珮瑜笑笑，“还有，”宋如昕稍稍探头看向坐在角落沙发里的男人，再看了看贺劲，可能她也不知道他是谁，贺劲察觉到宋如昕的目光后，从台前的凳子上下来，周珮瑜直观地感受到贺劲的高，她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
　　贺劲看向角落里的男人，正要介绍，那个男人先开口了“我叫钱承钧，是一名医生，这位老板的好朋友。”说完起身朝贺劲点了点头。
　　果然如周珮瑜所料，她点点头。
　　钱承钧和和劲差不多高，却比贺劲瘦许多，或者说，是贺劲身材太好了，想到这，周珮瑜不自觉又向后退了几步。
　　一股温热的鼻息从她身后传来，她以为自己靠近暖气，一个声音却从她身后传来“还有我呢，老板御用调酒师，”周珮瑜吓了一跳，转头，一张脸装满她的瞳孔，她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看向刚刚在他身后的男人，彼时他正微笑着，身子半撑在台子上，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之后，便开始展示他的调酒技术，他熟练地摇晃着，倒入，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手里地容器，眼看要倒又笑着将其转向，比起这些，更吸引周珮瑜的，是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灯光旋转，将他的脸分割展现，他的眼眸深邃却因带着笑容而无比吸引人，等反应过来时，周珮瑜才发现，自己忘记观察他的其他特征，脑中只剩下赞叹。
　　“好了，秦遇，别耍帅了，正经点。”贺劲笑着靠在台子上说，秦遇此时正好将制作好的酒推向贺劲。
　　原来他叫秦遇，在这个秋天，一个和往年不同的秋天，周珮瑜和秦瑜初次遇见，和一个完全不同的人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