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她风华绝代》拾余一盏

7、第 7 章

　　刘长老立于不远处的阴影里，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玉霜融蹲下身，与那几乎被悲痛击垮的少年平视，听着她那番冷静甚至堪称冷酷的“安慰”，最终看着那少年挣扎着重新站起，眼中燃起一点不同于绝望的、带着痛楚却坚毅的光。

　　他暗自叹了口气，霜融师侄这般性子……

　　这般安慰，如寒冰淬火，稍有不慎便会彻底击碎那孩子的心神，但若能熬过去，却也最能锤炼心志。

　　只是……未免太过伤人了些。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木润尚且单薄的肩膀，声音缓和了许多：“孩子，回去歇着吧。今日之事，非你之过。宗门……会记得石磊的。”

　　木润沉默地点了点头，对着刘长老也行了一礼，步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地转身，一步一步朝着东苑的方向走去。那背影，似乎在一夜之间褪去了几分少年的稚嫩，染上了沉重的墨色。

　　刘长老目送他离开，这才转身，走向依旧静立原地、望着那片废墟的玉霜融。

　　“师侄，”他低声道，“已安排人手彻查北苑，并加强所有弟子居所的防护阵法。只是……魔气竟能如此悄无声息地侵蚀弟子，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玉霜融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焦黑的痕迹，夜风吹拂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掠过她如玉的脸颊。

　　她的内心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是我的疏忽。”——方才对木润说出这句话时，并非全然是为开解他而揽责。她是真的如此认为。她早已接到魔气残留的报告，加强了巡防，布下了暗哨，却未能洞察其真正的渗透方式。

　　她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了外部入侵和明显的异常上，却忽略了魔气最阴险之处——它往往从内部最脆弱、最不设防的地方滋生。

　　石磊，一个失去家园、资质平平、心存惶恐的杂役少年，正是这样一个完美的目标。他的恐惧、他的不安，都是魔气最好的温床。

　　而她，却未能及时将保护延伸至这些最容易被忽视的角落。

　　身为大师姐，身为宗门未来的执掌者，这无疑是失职。一种冰冷的、尖锐的自责感，正细细地啃噬着她的内心。只是她早已习惯将一切情绪压于冰面之下，无人能窥见其下的暗流汹涌。

　　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比夜风更冷：“魔物狡诈，善于利用人心弱点。此次之后，它们必会更加警惕隐匿。”

　　她转过身，看向刘长老：“刘长老，劳您亲自盯紧后山灵兽谷。我有预感，那里的平静，快到尽头了。”

　　刘长老神色一凛：“师侄是认为……”

　　“它们需要更多的‘种子’。”玉霜融眸光锐利，“一个杂役弟子的消失或许不易察觉，但若是外门弟子，甚至内门弟子，亲传弟子呢？若是成群结队地消失呢？”

　　刘长老倒吸一口凉气：“它们敢！”

　　“它们已经来了。”玉霜融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传令下去，三日后新弟子试炼照常进行，地点……不变。”

　　“什么？”刘长老大惊，“师侄，此刻魔物刚刚受挫，正需警惕，岂可再让新弟子涉险？万一……”

　　“正因它们受挫，或会急于寻找新的目标，亦或会疑心我们有备而按兵不动。”玉霜融打断他，思路清晰冷静，“无论哪种，都是机会。唯有让它们动起来，我们才能找到蛛丝马迹，将其揪出。否则，敌暗我明，防不胜防，今日之悲剧只会不断重演。”

　　她顿了顿，补充道：“护卫力量增至三倍。您亲自挑选可靠之人，混入试炼队伍，暗中保护。我会在更高处策应。”

　　刘长老看着她冷静得近乎无情的侧脸，深知她决定之事绝无转圜余地，且这番分析确实切中要害。他重重一叹：“也罢！便依师侄之言！老夫定护得那些小子周全！”

　　玉霜融微微颔首：“有劳师叔。”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承载了短暂悲剧的土地，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清冷的流光，掠向静虚苑的方向。

　　回到静虚苑，室内冷香依旧。她并未立刻处理案头又新送来的几份文书，而是行至窗前，望着窗外那株沉寂的白梅。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窗棂，冰凉的触感传来。她想起少年那双破碎又最终燃起微弱火光的眼睛。她并非铁石心肠。看到木润那般痛苦的模样，她心中亦有一丝极淡的涩意。

　　只是她深知，在此等魔劫之下，柔软与同情若不用对地方，便是致命的弱点。她能给他的，不是温情的抚慰，而是一条能在这残酷世道中活下去、甚至变得强大的荆棘之路。

　　看着窗台上摆着的十二生肖小木雕，她又记起当年师尊那一战伤及根本，却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记住今日之痛，方能斩却明日之魔。”——这话，是对木润说，亦是对她自己说。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丝细微波澜压下。

　　再次睁开时，眸中已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湖面，波澜不惊。

　　案头玉简微光闪烁，等待着她的批阅。宗门的未来，无数弟子的安危，皆系于此。

　　她坐下，执起朱笔，将所有的情绪与疲惫尽数掩于那清冷的面容之下。

　　夜还很长。而她的路，更长。

　　——

　　接下来的两日，钤机宗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然而无形的紧张感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弥漫在空气里。巡防的弟子眼神更加锐利，执法堂人员出入频繁，就连最跳脱的卫昭，也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修炼时沉默了不少。

　　木润将自己埋入了近乎自虐的修炼之中。

　　他在万木春台寻一处了僻静溪谷。此处草木葱茏，木灵之气充沛，正是修炼的好去处，却也格外寂静，寂静到足以让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找到缝隙，反复啃噬他的心。

　　引气，运转周天，试图冲击那层炼气期的屏障。然而心神不宁，灵气每每行至关键处便躁动溃散。石磊最后那扭曲的面容、碎裂的玉瓶、魔气爆开的轰鸣……种种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交织着幼时父母去世的记忆，几乎要将他逼疯。

　　“静心！”他低声嘶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杂念。

　　一次，两次……无数次失败。

　　他颓然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望着头顶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眼眶干涩发烫，却流不出泪来。师姐的话犹在耳边——“记住今日之痛，方能斩却明日之魔。”

　　可这痛楚，太重了。重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重得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拿起所谓的“刃”。

　　但他不能倒下。石磊死了，他不能再辜负师姐那一点难得的“点拨”，不能再辜负自己这身……或许是唯一价值的灵根。

　　第三日清晨，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眼中布满血丝，却依旧强迫自己走向藏经阁。那是齐师兄的期望，也是……师姐的命令。

　　藏经阁乃钤机宗重地，是一座古朴的九层塔楼，飞檐翘角，沐浴在晨光中，流淌着岁月与知识的沉静气息。持齐素声给的青玉令牌，他顺利进入一层。

　　阁内空间远比外界看来广阔，玉简书架林立，散发着淡淡的灵墨与陈旧纸张混合的气息。寥寥数名弟子静立其间，潜心查阅，唯有翻动玉简的细微声响。

　　木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敛心神，走向标记着“木系基础术法”的区域。指尖掠过一枚枚冰凉的玉简，《缠藤术》、《叶刃诀》、《草木感应篇》、《生机汲取》……各式各样的基础术法映入眼帘。

　　他本该仔细挑选最适合现阶段的，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一枚颜色略深、置于角落的玉简吸引——《根须禁锢·残篇》。简介寥寥数语：以灵化根，缚敌于无形，需对木灵有极强掌控力，残缺不全，慎习。

　　禁锢……缚敌……

　　他猛地想起了那夜师姐挥手间布下的寒冰牢笼，将那魔物死死困住的场景。

　　一种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念头攫住了他——他不要只是被动地攻击，他想要拥有能困住、能阻止、能……保护的力量！哪怕只是残篇，哪怕艰难！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取下了那枚玉简，紧紧攥在手中。

　　——

　　静虚苑内，玉霜融面前摊着一份来自边境的加急传书。魔物骚扰的频率在增加，虽未造成大规模伤亡，却明显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试探意味。

　　她合上传书，指尖按上眉宇，一丝极淡的疲惫难以掩饰地掠过眉宇。

　　石磊之死，如同一个冰冷的警钟，在她心中反复敲响。

　　她不由想起多年前，魔族的一次突袭。那时她尚年少，虽天赋初显，却远非如今日这般强大。师尊为了保护被魔将盯上的她，硬生生以身受了对方一记重击，虽最终击退强敌，师尊却因此伤了根基，休养整整十年，至今修为未能完全恢复，甚至不敢轻易动用灵力。

　　从那一天起，她便明白了“强大”二字背后沉甸甸的责任。并非只是为了自身道途，更是为了守护身边之人，为了不再让重要的人因自己而受伤。她收敛了所有可能会影响判断的柔软情绪，将自己打磨成如今这般冷静乃至冷硬的模样，只求能算无遗策，能护得宗门周全。可石磊的事，像一根针，刺破了她看似完美的防御。

　　她终究……还是有疏漏。这种认知，比任何敌人的攻击更让她感到挫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起身，行至院中。日光正好，白梅已谢尽，嫩绿的新叶悄然舒展。

　　神识下意识地铺展开，如水银泻地，掠过宗门。她“看”到了藏经阁中那个紧攥着残篇玉简、眼神执拗却难掩悲怆的少年；看到了万木春台内耐心指导弟子的齐素声；看到了回春庐里默默整理药材的卜渡；也看到了山巅涵虚洞外，悉心照料冰莲的师尊。

　　每一个身影，都是需要她守护的责任。

　　那份因往事而起的细微波澜，渐渐被更沉重的决心压下。疏漏既已发生，便需弥补。魔患必须铲除。

　　她转身回到案前，提笔快速写下数道指令：加强边境情报收集、严密监控与四大宗门往来信息中可能存在的异常、加快对新弟子实战能力的培训……

　　笔锋凌厉。

　　悲痛需要时间来沉淀，但责任，刻不容缓。

　　她或许无法给予那个少年温情的安慰，但她会尽力为他，为所有弟子，撑起一个能让他们安心成长、不至于过早被黑暗吞噬的天空。

　　这是她的道…

　　而此刻的木润，正抱着那枚《根须禁锢》的残篇玉简，坐在经阁角落，如饥似渴地将心神沉入其中。复杂的灵力运转路线、晦涩的法诀手印，艰难无比，他却学得异常专注。

　　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都伴随着对石磊的思念与对魔物的恨意，将这些复杂的符文一点点刻入骨髓。

　　他知道转变并非一朝一夕，心痛依旧存在，但他选择将这份痛，埋进泥土里，期望它能生出复仇与守护的根须。

　　窗外，天光正好，却也风云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