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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暗涌 ...

  •   刘彻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位亲舅还真不避讳,数日内屡屡与刘陵见面,甚至前往淮南王官邸拜访,惹得他一肚子闷气。田蚡却不知皇帝的心思,挑了个天高日明的好日子,亲自进宫拜见外甥。
      “哟,丞相来了,”刘彻颇有些皮笑肉不笑,“有何贵干啊?”
      田蚡听着外甥的话音不对,却又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的赔笑道:“臣此次举荐了一些官员,特来请陛下过目。”说罢,恭恭敬敬的呈上名单。
      丞相辅佐天子,统领百官,除吏亦可说是职权之内的事情,况且田蚡此次举荐的都是千石以下官吏,并无不妥。但刘彻有意找茬,笑道:“丞相可是够忙的,刚刚上任的时候就任命了一批官员,如今已快正旦了,怎么还在忙人事?”
      田蚡顿时明白,皇帝外甥这会心情不好,不知道又是谁惹了这位祖宗了,但仗着自己不理亏,还是解释道:“臣重任在身,岂敢懈怠?上次任命的乃是丞相府掾吏,那一贯是由丞相自行辟除的,此次——”
      “行了行了,”刘彻打断他,“就照丞相的意思办吧。”
      “敬诺!”
      虽说事情办成了,田蚡却毫无喜意,甚至有些战战兢兢:“臣谢陛下隆恩,那臣即刻去办,臣告退。”
      “去吧。”
      田蚡离开后,刘彻沉思片刻:“备车,去东宫。”
      王太后正在验看齐地进贡的冬衣,见儿子来了,并未在意,笑道:“今日不朝,你怎么有空到阿母这儿来了?”
      “说句不孝的话,孩儿是不得不来。”
      王太后听这话不对,关切的问道:“怎么,出事了?”
      “刚刚丞相来见过孩儿,一下子举荐了十七个官员,母亲,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你驳回了?”
      刘彻顿了一下,挤出几个字:“这倒没有。”
      “那不就行了,你阿舅是丞相,百官之首,辅佐天子,使卿大夫各安其职。你对他有不满,就该当面提出,要是没有,为何又跑到阿母这里来告状,这岂是为君之道?”
      刘彻想不到母亲竟搬出这些大道理来指责自己,偏袒田蚡,不由气结:“要不看他是阿母的弟弟,我——算了算了,不说了!”
      王太后见他眉头紧锁,脸色铁青,当真气得不轻,放下手中的衣物,从案上拿起一个蜜橘,亲自送到儿子手里:“怎么?这大的人了,又当了好几年的皇帝,还在阿母面前撒娇呢?好了,吃个橘子消消气吧。”
      刘彻赌气不接,王太后一笑,将橘子递给宁姜。宁姜小心去了橘皮,连橘衣都清理干净,才奉于刘彻:“陛下,请用。”
      宁姜是王太后的心腹,看着刘彻长大,可说是他的半个保母。刘彻见她如此谨慎侍候,也不忍驳了她的好意,拈起一瓣送进嘴里,只觉鲜美甘甜,齿颊生香,他心里忽然一动,笑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这蜜橘如此甘美——难道是刘陵进献母亲的?”
      话里有话,王太后岂能不解,皱眉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又从橘子扯到刘陵了,有话就直说吧。”
      “母亲可知,现在刘陵在京中和谁走的最近?”
      “谁?”
      “当今的丞相,武安侯田蚡!”
      王太后是知道轻重的人,听闻此言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道:“那又如何?”
      “身为丞相,和一个诸侯王女不清不楚……”
      “你不要说的这么难听,什么不清不楚?刘安是宗室,你阿舅是外戚,本来也是亲戚。那刘陵一人在京中难免孤单,多和亲戚们走动走动,也未必就藏着什么祸心。”
      刘彻见母亲把田玢摘的干干净净,不由气笑了:“是啊,是没什么。可那些外人不像母亲这么大度,就算他们之间没有勾结,一个娇滴滴的翁主,还有一个——母亲你别生气,一个好色之名满京师的列侯,凑到一起能生出什么好话来?听说前几天丞相夫人又病了,这样下去——丞相难道不知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能管住吗?况且,你也别说你阿舅家里如何如何了,你看看你自个,那后宫太平的很吗?南越太子进贡的明珠,你全给了绥儿,惹得阿娇不快,拉着窦太主到我这里又哭又闹——”
      “哟,她没跟我闹,我还以为她终于明白事理了,原来是找上母亲了。”
      “找上我也不能怎么样,她虽然是皇后,可你就绥儿这一个女儿。再说,她一个皇后,还能跟孩子计较?”
      刘彻扑哧一笑,王太后瞪了他一眼:“你还笑!你看看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阿娇是个不中用的,别说承宗庙母天下,不添乱已是万幸。韩嫣轻慢非儿,我削去他的门籍就是不想让他再进宫惹事,你倒好,不仅赦了他,听说连他弟韩说都一起弄进来了?”
      “母亲,这事——”
      “弄进来也罢了,韩说倒还是个本分的人,可韩嫣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如今宫中传言,他出入永巷不禁,和宫人们有染,话已经传到我这里来了!”
      “这些事母亲都是听谁说的?韩嫣在孩儿身边,我都没听说过这些事情,母亲可不要被人蒙蔽了。”
      “到底是谣言栽赃还是确有其事,你回去一查便知,不必套我的话。说句实话,你后宫的这些事,我本懒得理会。如今你专宠卫子夫,她是温柔和顺,可眼下怀着的也不知是男是女,你都二十多的人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又不肯多亲近后宫嫔妃,万一真有人秽乱后宫,闹出什么事情来,你要如何处置?”
      刘彻明知母亲是偏帮阿舅,但儿子正是他的死穴,堂堂大汉皇帝也无话可说,愣了片刻,才笑道:“母亲又何必忧心呢?当初母亲不也是有了三位阿姊后,才生下孩儿的么?”
      王太后听到三个女儿,猛地被触动心中隐痛,竟愣在当场。刘彻见母亲忽然住口,两眼直直的盯着窗外,全然是神游天外的模样,而那愣愣的眼神中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痛楚,不觉有些毛骨悚然,轻轻推了推母亲:“阿母,怎么了?”
      王太后猛然回神,强笑道:“没什么。”她嘴上虽如此说,却已没了先前的精神,刘彻有些担心,扶着母亲走到御座上坐下,问道:“母亲可是觉得不适,要不要宣太医看看?”
      王太后摇了摇手:“没事,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你先回去吧,阿舅那里,母亲自会提醒他,不会让他太过胡来的。”
      “诺。”刘彻答应了,又嘱咐了宁姜几句,这才小心翼翼的退出。
      这一趟拜谒虽然达到了告状的目的,但先被太后训斥,又被母亲突然的变化吓住,刘彻是既担忧又恼火,还带着几分疑惑,最后都化成一股怨气堵在胸口。春佗知道他心情不好,偏偏卫青和霍去病都不在,别说劝了,连个能和他吵一架发泄发泄的人都没有,心里不住的叫苦。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宣室中早有不速之客恭候刘彻多时了,而且正是和皇帝关系不错的庄助。他见礼之后,恭恭敬敬的呈上一卷竹简:“这是前日陛下命臣所作《田猎赋》,今已成稿,请陛下御览。”
      刘彻向来喜欢文学,尤爱大赋,庄助智谋出众,文采斐然,因此尤其得刘彻的重用。刘彻听说他有了新作,先有几分欢喜,而庄助这篇赋又的确做的铺张华美,将天子行猎时的威仪排场描写的尽善尽美,刘彻心中的满天乌云顿时一扫而空,笑赞:“作得好,庄大夫文采出众啊。”
      庄助连忙谦逊:“不敢,若论文采,臣远不及司马相如。”
      “你与他各有长处,不必过谦。对了,司马相如是蜀郡人吧?”
      “是,蜀郡成都人。”
      刘彻点头:“那就是了。”他不说何事“是了”,转而问道:“说到文采学识,宗室之中当推淮南王与河间王,你此次宣谕淮南,对淮南王印象如何?不必说那些官话,我想听你对淮南王的看法。”
      庄助斟酌了一下,回禀刘彻:“启禀陛下,依臣看来,淮南王聪明闻达,且气度宽宏,情致高雅,有古之圣贤遗风。”
      “是吗?”
      “是,此次臣奉诏前往淮南国,传谕陛下之意,淮南王领会了陛下的宏图远略,深为叹服,愧悔无地。昔日刘濞骄横而刘戊轻悍,对汉使多有不敬,淮南王却与臣倾心结交,共论时事文学,言谈高雅,见识独到,只是于军事上不通。”
      一个皇帝身边的近臣,却与诸侯王结交,而且居然如此直白的禀奏皇帝,若不是确定庄助的确心怀坦荡,刘彻简直要怀疑他是在耍自己。
      聪明人办糊涂事的书呆子,和刘安一个德性!
      刘彻暗骂,正想着怎么提醒他一句,庄助兴致勃勃的说了下去:“臣回京后,淮南蓼翁主曾拜访过臣,翁主深得淮南王——”
      “等等!”刘彻打断他,“你是说刘陵结交过你?”
      庄助终于回过神来,慌忙辩解:“是,翁主聪慧善辩,臣与她——可说是君子之交吧。”
      “是这样,我明白。”
      刘彻表面大度,心里早把这个不知轻重的书生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庄助毕竟是他心腹,且两次立下大功,他也不舍得就这么废了此人,略一沉吟,岔开话题:“你两次立功,尚未封赏。我早就想将你外放为太守,历练历练,你自己说吧,愿意去哪里?任上不像在宫里,空闲的时间多,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想——比如这趟淮南之行。”
      庄助闻言大喜,却也不敢造次:“臣听凭陛下安排。”
      刘彻见他对自己的言外之意竟茫然不知,拿笔管挠了挠耳朵,笑道:“庄大夫乡里出身,不知幼年生活如何?”
      庄助长叹一声:“臣家中贫寒,曾被朋友富人侮辱。”
      “那让你衣锦还乡,为会稽太守,可好?”
      庄助此时可说是喜不自胜:“臣谢陛下隆恩。”
      “不必谢了,你记住,凡忠心于朕的人,朕绝不会亏待。富贵显达,在朕一念之间,能否长保,却在尔等一念之间。”
      庄助的银印青绶尚未到手,先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一棍子,一时有些发懵。又见刘彻嘴角虽噙着笑意,射向自己的眼光却锋锐如剑,不觉浑身一震。他隐约察觉到刘彻对自己有不满,只是不明白到底哪里惹了皇帝。好在来日方长,正如皇帝所说,可以在会稽任上细细思量,因此收敛了喜色,肃容道:“陛下教诲,臣谨记在心。”
      “你回去准备准备,过了年就去会稽上任。”
      “敬诺,臣告退。”
      庄助退出后,刘彻愈发觉得脑袋发胀。这一日什么事都不顺,简直让他怀疑出门没看日书。但头疼的事还没完——王太后的话是必须转达给韩嫣的,可刘彻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为韩嫣的脸面着想,他亲自去说固然不行,随便找个人传话也不妥。为难了半日,他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却是他的新宠之一韩说。
      韩说是韩嫣的亲弟弟,性子却与其兄南辕北辙,极为谨慎小心,他去传话,自然不会令韩嫣难堪,其事也不得外传,刘彻越想越觉得意,身子都轻了不少,笑道:“春佗,去把卫青找来。”
      春佗未及答话,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臣在。”卫青身着戎装,大步踏入殿内:“臣听候陛下吩咐。”
      刘彻笑道:“你倒来得巧,今天跑哪里去了,去病呢?”
      “陛下忘了?陛下明日要与赵王、胶西王去上林苑狩猎,臣昨日便去上林苑布置,刚刚赶回。去病何在,臣实不知。”
      刘彻轻轻拍了拍额头:“是了是了,今日尽是烦心事,连这事都忘了。”他想着赵王刘彭祖、胶西王刘端的为人,忽而笑道:“其实这两位都不喜狩猎,刘端乖戾,刘彭祖刻深,若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不会让身边人有好日子过。这次请我会猎,你知道为什么吗?”
      卫青不愿议论诸侯王,本想敷衍两句,但见刘彻盯着自己,笑而不语,知道糊弄不过去:“臣猜测,是因为陛下喜欢狩猎。”
      “是啊,先帝后三年至今已历七年,倒有五年扎在上林苑里,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大汉皇帝喜欢犬马美人,田猎游戏,可又有几个人知道,这五年,朕在养心、养气,也养兵!”他重重一拍卫青的肩膀,咬着牙笑:“看着吧,如今还只是游猎,今后,揣度朕心的人会越来越多,揣摩的事情也会越来越重——包括反击匈奴!这样也好,既然朕之喜怒哀乐,皆为国策,那就让他们去猜吧——朕倒要看看,他们这时猜不中,将来就能猜得中?譬如庄助那个聪明的笨蛋,他不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就不说!我憋死他!哼哼。”
      卫青虽不知庄助是怎么回事,心底仍为皇帝这种恶劣的本性感到哭笑不得,但又着实有几分胆寒,犹豫一下,还是劝道:“陛下还是谨慎些好。”
      刘彻脸上的笑容一暗,似乎是被他扫了兴,但很快又云散天开:“你倒和我真是一条心,不愧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他搂住卫青,长长的叹了口气:“快些长大吧,卫青——仲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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