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侍中奉车都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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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封五年，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病逝，按景帝中二年的诏令，列侯薨，当由行人奏谥、诔、策，并遣太中大夫吊祠，视丧事，立嗣，但卫青作为内朝首辅、汉军统帅、天子近臣，又是皇帝的姊夫、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舅舅，其身份远在一般列侯之上，且有冠军景桓侯故事，因此卫青的丧事是由大行令壶充国亲自过问的。
然而当大行呈递奏疏后，未央宫中却没有任何诏命传出。
刘彻似乎完全忘记了这回事，而汉廷上下，也无人敢去提醒皇帝。毕竟，谁都不是瞎子，壶充国头上缠着的绷带还清楚摆在那里——两天前他呈请皇帝下诏安排卫青葬仪规格及上谥号的事情，没想到刘彻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的砚台就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额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九卿砸了个头破血流。
然后，皇帝居然很平静的——仿佛根本没有看见魂飞魄散连疼痛都顾不上的壶充国连连叩头请罪——淡然说道：“司马迁在不在？你去安排一下制定新历的事情——还有别的事吗？”
无人应声，朝臣们个个噤若寒蝉。
但拖下去总不是办法，任谁都明白，天心难测，他们的这位皇帝更是喜怒无常，不知道哪天打雷哪天下雨，现在不许人提，但长平侯的葬礼如果真出了差错，日后追究起来，死无葬身之地的，还不是他们这些臣下？
动，是找死，不动，是等死！
因此总得有人去碰一碰天子的这片逆鳞。
霍光推开宣室的殿门，没有急着进殿，隔着远远的，先仔细打量了一下御座上的刘彻。大汉皇帝正伏案奋笔疾书，手边的竹简堆起足有两尺多高，一副勤政爱民的模范皇帝架势。霍光默默叹息一声，悄步走进殿内。
“臣霍光拜见陛下。”
“子孟来了，”刘彻只顾着写，并未抬头，“有什么事情吗？”
霍光沉住气，慢慢说道：“这是廷尉署刚刚送来的一份奏报，嘱咐臣呈给陛下御览。”
刘彻放下笔，从苏文手中接过竹简，正要打开，忽然想起一事，笑道：“朕昨天在永巷看见刘细君了。”
刘细君？
霍光心中闪过疑惑，但立刻恍然：“陛下是说，刘建的女儿？”
刘彻点了点头：“那丫头出落的不错，朕已经下诏，让永巷令按照公主的礼仪规制，好好教养。”他说这话的语气异常平和，仿佛是随便拉家常。
但霍光不敢怠慢，元狩二年，江都王刘建意欲谋反，使巫蛊诅咒皇帝，事败自杀。这个案件只算是淮南衡山案的余波，但刘建暴虐成性，在江都国内胡作非为，所作所为无不是灭天理悖人伦的事情，又犯了巫蛊，因此刘彻对他深恶痛绝。此刻突然又说要按照公主规制教养刘细君，霍光不能不暗自揣测圣意究竟为何。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刘彻打开了竹简，只看了一眼，暴躁的天子即刻大怒。
“这是什么？”
只是一句话，却如阴云起而天色昏，宣室之内，霎时生气全无。
霍光咽了一口唾沫，他从不是懦弱的人，甚至可以比他的兄长更加坚韧。决定呈上这份奏报时，刘彻的反应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此刻亲身面对，他竟然完全克制不住全身的战栗，进而有落荒而逃的强烈欲望。
这样的怒火是迅雷风烈，随之而来的可能就是天下大变！
谁能不惧？
“这都是谁说的？”刘彻暴怒欲狂，连声音都嘶哑起来，霍光定了定心神，正要回答，却听“啪”的一声，竹简被刘彻狠狠摔在案上，力道之猛，竟连穿结竹片的牛皮绳都被崩断一根。霍光大骇，一愣神间，身边一阵冷风掠过，玄色的身影已到了殿门，苏文急匆匆跟在后面，霍光急忙回头，只见天光一闪，皇帝就此不见。他跪坐在地上，这才发觉几重朝服都已被冷汗浸透。
过了好一会，霍光强撑着发软的双腿，走到御座前，捡起散乱的竹简。
那上面写着的是廷尉奏报的，近日在长安街市间流传的言语。
因为大将军薨后迟迟不发丧，不起冢，甚至不议谥号，民间已经开始有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流言蜚语。
有说皇帝痛失肱骨栋梁，一病不起，不能理事的，有说卫青功高震主，皇帝早就看他不顺眼，刚好趁此机会发泄心中不快的，甚至有说卫青的病情忽然恶化，根本就死的蹊跷，居然还和元狩六年霍去病的暴毙联系起来的，明里暗里透着是皇帝动了手脚的意思，进而说皇帝准备以此事为转机，废皇后太子……
霍光心里明白，这份奏报本不该送到皇帝跟前。这上面的每一句话，都生生捅进了刘彻心头最软的那块肉，也许会让他愤怒到失去理智，掀起滔天的血光！
但他管不了那么许多了，皇后、太子、长公主……没有人管得了这么许多了。
他们无法再看着卫青孤零零的躺在大将军府的正堂里。
如果皇帝固执的拒绝相信残酷的事实，那么就更残酷的事实来打醒他吧！
主父偃曾说，众生的好恶是头怪兽，你永远也无法控制它走向何方，所以，根本不值得在意。
这个自信到狂妄的男人还说过霍去病是一把磨得太快的天子剑，锋锐却易折，但又甘心情愿的化作天子手中更利的血刃，并且，屠戮的是他的血亲。
所以，他最后死在了刘氏宗室强大的舆情之下。
他始终不明白，或者根本不想明白，舆情与民意难以掌控，却皆可用，而且用好了，便是一柄比名将酷吏更加无往不利的宝刀，甚至连大汉天子也不得不低头。
霍光拾起竹简，小心的卷好，唇边浮现冷笑，眼角却有水光滑过。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侍中奉车都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