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剑情深》宋颖

4、静女1

　　张贺送病己至作室门时，内者令欧侯建也在，正和他的儿子欧侯信说话。
　　张贺说，内者令是为天子张幄的官吏，皇曾孙远远的听着飘来的话语，仰头问：“内者令也是鲁人？”
　　前方传来朗朗的笑声，原来那对父子也听到了，看起来比刘病己大几岁的少年说：“信是昌邑人，来京师是为游学，昌邑离鲁很近。”
　　话音刚落，欧侯建已走近张贺，二人对拜，欧侯建又朝病己长揖为礼。皇曾孙欲行礼，掖庭令轻轻摇头，内者令示意免拜，而后作父亲的严肃
　　的对津津有味看着这一幕的儿子道：“向皇曾孙见礼。”
　　欧侯信一惊，父亲方才说要他陪着一位贵人去东市逛逛，问谁阿翁笑而不语，说来了就知。现在知了，这位是皇曾孙，可今上无子，哪来的皇曾孙？
　　既然是贵人，应当行跪拜礼，为何阿翁又云，长揖即可，想是这么想，欧侯信还是双手拱于胸前对病己行了一礼。
　　那表情如同写在了脸上，张贺微微一笑，解释道：“皇曾孙属籍宗正，见千石以下，不拜。皇曾孙无爵，参见长揖见礼。”他又郑重的拍拍欧侯信肩膀，道：“皇曾孙今日托付子方了。”
　　其实被人托付也多，但此时情况不同，欧侯信庄重躬身行礼：“诺。”
　　欧侯建道：“皇曾孙贵人，信不得失礼，有事听从吩咐。”
　　欧侯信又说：“诺。”
　　欧侯建颇为满意，朝病己又行一礼，转身对张贺作了个请的手势，欲进门，背后儿子却道：“阿翁今日忘事了。”
　　欧侯信伸出手，作父亲的狐疑的看他，只听儿子说：“许姬天天惦记的物事，阿翁今日忘了给儿子。”
　　这小子，平时就没见这么殷勤，欧侯建瞪了一眼儿子，叹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枚竹简给他。
　　欧侯信笑眯眯的接过，对父亲与张贺行了一礼，待父辈的身影没入宫门，二人行了一段路，自家的马车跟在一旁，停步，他对皇曾孙作了请上车的手势。
　　病己摇头，欧侯信不解。
　　“病己想好好看下北阙。”他说对欧侯信说，又拍了拍额头道：“信是名？子方是名？”
　　欧侯信笑了：“信是名，字子方。”见病己疑惑，又道：“信年十五，未冠，先取字为称呼方便。北阙有何好看？”
　　年少的皇曾孙闻言笑说：“我也称呼子方吧！没见过似北阙巍峨的阙，想看看。”
　　“北阙是大臣入朝及建言上事之门，可东阙比北阙更高，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瞅着皇曾孙跃跃欲试，仿佛写着“去看、去看”的眼神，内者令之子慢条斯理补充一句：“东阙是未央宫的正门，天子、太后，诸侯王入朝才能出入的阙门，岂是可随意行走之地。还是看北阙吧！”
　　这人真不够意思，病己不服气道：“子方可进过未央宫？”
　　欧侯信老实的看向宫门的方向，又神往又憧憬，未央宫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地方，他指着作室门内墙上挂的帛书道：“出入未央宫，须有门籍，信无门籍不得入。”他又兴奋的问：“曾孙可出入未央宫，内中如何？”
　　病己翻了个白眼，这人方才还不厚道的打趣自己，现在——好吧，这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不要计较这些小事，皇曾孙暗自对自己说。想到自己初至的那日，门上挂的帛书已写上了他的名与年岁，还有模样，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名字下面，无一不如此。可是欧侯信的父亲在未央宫内做事，还能见到当今天子，为何他还要问自己？
　　“何不问内者令？”
　　“阿翁从不说宫内事。”欧侯信很郁闷，说着，他又热切的问：“我听人说起，前殿青琐丹墀。皇曾孙所见，这青琐丹墀怎样？”
　　“不知。”病己干净利落的蹦出两个字，欧侯信瞪圆眼，他道：“没去过前殿，怎知？若说未央宫内，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情形的。”未央宫其实是说不出来的堂皇巍峨，刘病己低声道：“你看到的时候，才能领会。”
　　高高矗立在山间朱红色的光艳殿堂，点缀着灿烂的黄金之色，张贺和他说起未央宫所在，是故秦有黑龙从南山出，所辟道路的龙首山岗之上。作为未央宫前朝的前殿若以群星拥簇的月亮来形容，亦不能体现它的气势磅礴，崔嵬壮美。身处未央宫抬头，便能看到孝武皇帝修建的建章宫与宫旁高耸的别风阙，而千门万户，地势高于未央宫，连瓦当都闪耀着光辉的建章宫，或许只有太阳能够形容吧。
　　“掖庭令有云，未央宫前殿大朝，以黄金为壁带，其间悬挂珠玉璧磬，风声起时，便响起玲珑之声。”
　　欧侯信神往，不禁竖起耳朵等着他往下说，却不料皇曾孙悠然道：“我也只是听掖庭令说起，没见过，禁中岂是可随意行走之地？”
　　这不是他刚才说的那句吗，这么快就报复回来了，欧侯信哭笑不得，只得安慰自己年长，不当计较。
　　“也是，未央宫前，即便是住在北阙甲第的贵人，也不可随意行走。”欧侯信没再问下去，顺着他手指之处，未央宫前北阙所在的大道对面，是当道直启的府第。“住在北阙甲第的都是贵人，可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子孟上朝，也不得横越中道，须沿大街北边道至直城门，再南行至南边道，折转东行至北阙。”
　　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子孟，一长串名衔听下来刘病己也没有晕头转向，这位名震天下的大人物，他知道是谁——孝武皇帝下令效法周公辅政的大臣霍光，即便是身处鲁地，在小老百姓的话语里，他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在一年前的元凤元年九月，大将军霍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置了一起谋逆案子，诛杀与他一同辅佐今上皇后的祖父与父亲上官父子，孝武皇帝之子女燕王、鄂邑长公主皆自杀。
　　天下政自霍光出，天下想闻其风采。
　　可就是这位大人物，也不能走中道。长安城的大道皆三分，以水沟和矮墙隔出一般人行走的旁道，当中为中道，中道即为驰道，是天子才能走的御道。
　　年轻的皇曾孙和内者令之子对视一眼，心有戚戚：“还是去东市好，没这么多规矩。”

　　长安城内有东、西、南、北四市，东市为规模最大的市，与之比邻隔街相望的是西市。
　　两人到了东市门下车，只见市门一旁的墙上挂着一块大匾，上有墨书，一群人围着看，病己不禁笑出声来。
　　“京师百姓，也是在这里看诏书，倒是和鲁地一样。”
　　“传舍亭市都有大匾，诏书抄录其上，方便黔首观阅。国有大事，大家总是关心的，也许就和自己有关系。”欧侯信吩咐御者将马车停好，听他的说法莞尔，但没走几步，便止住脚步。
　　“她怎么也在这里？”
　　“嗯？”
　　“可恶，昨日还答应得好好，原来左耳进右耳出了！”
　　“子方？”
　　“一定是偷溜出来的！说过多少次不要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怎么就是不听，倔强起来真是可恼又可恨。”
　　“子方，怎么了？”
　　方才爽朗的少年脸上顿时阴云密布，病己听不明白，听了几句发现原来欧侯信自言自语，猛得拍他一下，却不料少年跳起来，奔进人群对着一名小婢女便是一阵数落。
　　在小婢身旁梳着双髻，本是双眼弯弯笑着的年少女子顷刻板起脸，撅着嘴很不高兴的拉着小婢出了人群，和欧侯信走过来。
　　新结识半天都不到的友人依然气急败坏，声音不大，病己听不到他说什么，被他念叨的女孩子，看看左边又看右边，就是不看欧侯信，也不说话，待走到身边，原以为好脾气的子方兄愤怒了。
　　“和你说话呢，为何不理我？”
　　“为什么要理你，就是不理你。”
　　“不许无理取闹！”
　　欧侯信头疼扶额，女孩子跺足，倔强的眼神瞅了他一眼，不服气道：“谁没理了，又不是一个人来，阿母织好布让大奴送到布肆，我才跟着过来，况且还有英姜跟着。”
　　她指指身边怯生生看着他们的小婢，声音清脆，病己听得出来，和欧侯信一样，是近鲁地的口音，她也是昌邑人，还是鲁人？
　　争执中的人自然没注意到皇曾孙在想什么，欧侯信气道：“真出了什么事，小婢顶何用？既然是大奴陪着，大奴去哪里了？”
　　“阿严有正事要做，去布肆了。”
　　“看看，你还有理了，东市门前人多，哪里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该来的地方？”
　　“不在门前，如何能看大匾。”女孩子说着，转头看高高悬着的木匾，眉飞色舞。“你教的字，我都记得，上面有好些字我认得。”
　　“你也说好些字，才识得几个字，看的懂上面写甚？”欧侯信嗤之以鼻。
　　“不看怎么知道学了多少，看不明白的，我不会问人吗？”女孩子又撅起嘴，“你笨。”
　　“我笨？起码比你认识的字多得多，你还要靠我教呢。”欧侯信哼哼，“再说要知道有没有大赦，阿翁不是最清楚的嘛，我若知道立时便会告知你，还需要你跑这里来？谁笨？”
　　“我的阿翁也告诉过我，勿泄禁中语与事，我都知道的事，你怎么想不到呢？还不若到东市看来得快。”女孩子狡黠的目光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又鄙视道：“不是说马车太费钱了要勤俭节约，要借我家的牛车，昨天才说的，今天就忘啦？浪费。”
　　这是要接贵人同游的车，怎么好用牛车，当然得用马车，脑海里浮现出的反驳语句，可嘴上说不得，欧侯信一时间竟给噎住了，连病己在一旁都笑出了声。
　　他看到了女孩子此时得意洋洋又笑弯了眼，象只淘气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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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静女取自诗经，《邶风·静女》，是娴静的女子之意，当然这节里的许平君小姑娘，是活泼的女孩子，^_^，下节才是对应章节题目的。
第二章的上半节在节奏上有点问题，未央宫那段资料要转化成自己的形容，这段卡了很久，改了好几次，估计还是要修正，> <。
作者推文里的《武世长平》是刘卫文，哼唧，猫很喜欢，大家一起来催文，沙子在写野猪上很传神，文章结构也很好，就是节奏嘛，慢，十二万字卫青才长了一岁。
西汉的资料很多都缺，查不到的我是自己编的，比如这里的许姬就是编的，没查到未婚的女子该如何称呼，看天。
汉长安城的地图已经贴到微博上啦，可以去看看，谁能教下猫怎么在JJ贴图也成，不会，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