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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还说没欺负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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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巧凝意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人微弱的呼吸和掌下紧绷的腹壁上,以至于洞外最初那几声模糊的呵骂与犬吠,被她下意识当成了耳鸣或幻觉。
直到那声音陡然清晰——
“真是一群废物!一个怀孕的男人加一个女人都捉不住!”
“给我搜!他们肯定跑不了多远!”
追兵的呵骂声如同鬼魅,在寂静的夜里凭空炸响,伴随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令人心悸的犬吠,由远及近,步步紧逼。
他们追上来了?!
巧凝意心头一紧,猛地屏住呼吸,带着银曾识又往石洞更深、更阴暗的角落里缩了缩。她的手臂环着他,一只手始终没停,温柔而坚定地在他紧绷的腰腹处打着圈,试图用掌心的温度驱散寒意,安抚那因外界刺激而再次躁动不安的小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如同凌迟般的脚步声终于逐渐远去,犬吠也消散在风里。掌下鼓胀的触感一点点变得柔软,那激烈的胎动也总算平息了不少。
巧凝意这才勉强按下了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
石洞里重归死寂,只有岩壁偶尔渗出露水,滴落在碎石上的“滴答”声,清晰得敲在人心上。
巧凝意借着从石缝透入的微弱月光,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的人即使在昏迷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尚未干涸的汗迹,看着他平时凌厉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的线条,
心情就像这石洞里的水汽浸透,复杂难言
少女的心绪与水缠在一起,一起咂在微冷的夜风里,风牵过月光,月光将这心思包裹着又烫了几分 。
一滴水顺着倒悬的钟乳石砸在了男人眼睫上
他惊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缓缓睁开。视线尚未完全清晰,便先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毛茸茸的脑袋,感受着腰腹处传来的熟悉温软,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神情复杂。
“意意……”他无声地喟叹。
半晌,他终于从混沌中彻底缓过神来,轻轻吸了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地开口:
“夫人。”
覆在他腹间温暖的小手一顿,似乎想收回。
“别停,继续,”银曾识侧了侧脸,将鼻尖埋入女孩带着尘土与青草气息的衣料里,声音竟带上了一丝委屈,“小孩儿好闹啊,夫人,我好疼……它们欺负我……”
巧凝意身形一僵,刚到嘴边的生气的话顿时没了脾气。心口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示弱狠狠砸了几下,生出一种陌生的、密密麻麻的疼。
“别乱动,”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疼惜,“这会儿知道疼了?”
她吸了吸鼻子,这人之前痛得冷汗直流都一声不吭,此刻竟这样说出来,那该是有多难受?她以前从不知,自己竟会如此轻易地被一个人牵动所有情绪,因他的强韧而心悸,因他的脆弱而心疼。刚才也是,现在也是。
男人微微转过来看着她,眼睛漉漉的却勾了勾唇角,看得巧凝意呼吸一窒。
“你也凶我,”他指控道,“三个合伙欺负我一个,是不是?”
“你不讲道理。”巧凝意嗔道
“谁不讲道理了?”。
“你没欺负过我吗?”银曾识慢悠悠地翻旧账,“当初刚醒的时候,可是……”
“我当时不知道嘛!”巧凝意讷讷地反驳,下意识搓了搓鼻尖,没想到这人这么记仇。不过,都能开始开玩笑算账了,看来是缓过来一些了。“一件事反反复复地提……而且,你不也没事嘛……”
“看看看,还说没欺负我,这就嫌我烦了呗,连错都不让说了呗。”银曾识可怜兮兮地捂了捂肚子,对着腹中胎儿低语,“孩儿啊,瞧瞧,你娘不要你们了。你爹我辛辛苦苦把她救出来,她一点都不心疼我们爷仨。”
“也没见你多爱护他们!”巧凝意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但想到他负伤带看她奔跑的情形,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却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哭腔,
“……自己伤着,还抱着我跑这么久……疼也不说……”
“我说了呀,”银曾识泫然欲泣地捂着胸口,一副被冤枉狠了的模样,“不是夫人让我自己揉的嘛!”
“我那是以为你!……”巧凝意语塞,想起当时的没好气的话,愧疚涌上心头,“……对不起。”
“哈哈。”银曾识见好就收,这会儿真把人逗哭了,还不是得哄,他现在可没力气了
“好了,没怪你。”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疲惫的温柔,“怎么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他坏笑着,煞有其事的用指尖在她脸上胡乱揩了揩,动作亲昵自然。
巧凝意连忙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干的。
“你又骗我!”她恼道。
“哈哈哈……”银曾识低笑出声,却牵动了伤处,笑声转为几声压抑的闷咳。
“还笑!”女孩儿杏眸怒睁,又是生气又是担心。
“不笑了,不笑了,”男人顺了顺气,乐不可支地扯过女孩的手,重新按在自己圆润软绵的胎腹上。肚子里两个小家伙也很给面子地顺势踢蹬了两脚,
“揉揉,胀得不舒服……”
巧凝意觉得自己脑子出问题了,不然怎么会被眼前人的笑容迷的神魂颠倒?好想把世间的一切都捧着他的面前,只要他再笑一笑
“夫人怎么这么盯着为夫?”
银曾识察觉到她专注的目光,挑眉问道,眼底带着一丝戏谑。
巧凝意老脸一红,刚想移开视线,却见眼前人的脸色骤然一变。方才那点戏谑的笑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忍不适的青白。他猛地偏过头,用手死死捂住嘴,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干呕声。
“怎么了?”巧凝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银曾识无法回答,只是急促地喘息着,试图将那翻江倒海的感觉压下去。然而孕期本就敏感的肠胃,经过一夜的奔逃、紧张和伤痛刺激,早已到了极限。那股恶心感来势汹汹,完全不受控制。
他猛地挣脱女孩的手,踉跄着扑向石洞角落,单手撑着湿冷的岩壁,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呕吐起来。起初还能吐出些酸水,到后面只剩下无休止的干呕,每一次痉挛都牵动着腹部的伤处和沉重的胎腹,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额头上刚干涸的冷汗再次沁出,瞬间浸湿了鬓角。
巧凝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了,呆了一瞬,立刻扑过去。她跪在他身边,看着他因痛苦而蜷缩的高大身躯,看着他脆弱颤抖的背影,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笨拙地伸出手,一手环住他因呕吐而不断痉挛的肩膀,一手小心翼翼地托住他沉甸甸下坠的腹部,试图给他一点支撑。
“曾识……银曾识……”她慌乱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样?别吓我……”
银曾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身体内部这场突如其来的孕吐,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呕吐的间隙,他只能从喉咙里溢出几声破碎的、带着痛楚的喘息。孕吐他经历过不止一次,但从未像这次这般猛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搅烂一般。
腹中的两个孩子似乎也被这剧烈的动静惊扰,不安地躁动起来,拳打脚踢地抗议着,使得他腹内更是翻江倒海,胀痛难忍。
过了不知多久,那阵撕心裂肺的呕吐才渐渐平息下来。银曾识浑身脱力,几乎要顺着岩壁滑倒,全靠巧凝意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靠在巧凝意单薄却坚定的怀里,头无力地后仰,靠在她的肩颈处,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像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巧凝意用袖子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污渍和脸上的冷汗,触手一片冰凉的湿腻。“喝点水,好不好?”她声音颤抖,摸索出他随身带的水囊,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
银曾识闭着眼,微微偏头,似乎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巧凝意耐心地、一点点地将清水滴入他干裂的唇间。清凉的水液划过喉咙,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他这才勉强咽了几口。
“好……好些了吗?”巧凝意让他靠着自己,手依旧稳稳地托着他的腰腹,感受着掌下因呕吐余波而微微颤抖的肌肉。
银曾识缓了许久,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他睁开眼,对上巧凝意盈满水光、写满担忧的眸子,想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她,却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气若游丝地低语:“没……没事了……只是孕吐而已,吓到你了……”
“你别说话了,”巧凝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在他的衣领上,“休息,我守着你。”
她让他以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一手继续在他胃脘和胎腹处轻柔地按揉,试图缓解那里的痉挛和胀痛。石洞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他逐渐平复的、依旧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她强忍着的、细微的抽泣声。
月光冷冷地照进洞内,勾勒出相拥两人狼狈却相依的轮廓。在这危机四伏的寒夜里,所有的试探、迷茫、口是心非,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脆弱与依赖击碎。只剩下最本能的靠近,与无声滋长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