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庭前雪，枰中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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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将镇北侯府东南一隅的“听雪轩”温柔地笼罩。
窗棂半开，几株晚开的玉兰在微风中寂寂洒下花瓣。室内药香与清冷梅香交织，氤氲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谢清辞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肩头搭着一条厚重的雪青色绒毯，衬得他脸色愈发剔透，仿佛上好的宣纸，薄得能窥见其下淡青的脉络。
他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久久未落。面前的楸木棋盘上，星罗棋布，是一局将至终盘的残棋。墨色的发丝未束，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住，几缕不听话的垂落胸前，随着他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
风过，庭中竹叶沙沙，也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他似有所觉，抬起眼睫，那双眸子是极沉的黑色，像浸了寒潭的墨玉，望过来时，带着一种游离于世外的淡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淀在眼底深处的倦意。
“嗒。”
棋子终于落下，轻巧地截断了白棋一条大龙的生路。杀伐决断，隐于无声。
脚步声自身后的廊下响起，不疾不徐，沉稳有力，打破了满室的静谧。
谢清辞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蹙了一下眉，并非不悦，而是某种被打断沉思的习惯性反应。他伸手，想去端旁边小几上温着的药盏，指尖刚触到微烫的杯壁，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特有薄茧的手，已先他一步，稳稳地将药盏端起。
“哥哥，药烫，当心些。”
来人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却又比寻常同龄人多了几分沉静。是谢云澜。
他不知何时已褪去了银甲，换上一身墨蓝色常服，身姿挺拔如庭外青竹。他并未像往常那般带着战场归来的风尘与急切，只是安静地立在榻边，微微倾身，将药盏递过。目光落在谢清辞比昨日更显苍白的脸上时，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谢清辞这才抬眼看他，接过药盏，指尖不可避免地与谢云澜的相触，一温一凉。他垂下眼帘，浓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轻轻吹着棕黑色的药汁，薄唇抿成一条没什么血色的直线。
“今日回来得早。”他开口，声音如同他这个人，清清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京畿巡防已交接完毕，便早些回来。”谢云澜在他身旁的绣墩上坐下，目光扫过棋盘，笑道，“哥哥又在与自己下棋？这局……黑棋赢得险。”
谢清辞执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谢云澜于棋道只是略通，往日从不会点评棋局。他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口苦涩的药汁，喉间泛起的腥气让他眉头轻蹙：“胡乱摆弄罢了。军中无事？”
“无事。”谢云澜答得干脆，目光却仍停留在棋盘上，似是无意般，指尖点在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只是觉得，白棋此处若早些留下一子，黑棋恐怕要棘手许多。哥哥，你说是不是？”
那一处，正是谢清辞推演中，未来可能引发朝局动荡的一个关键暗桩的隐喻。
谢清辞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认真地看向他这个“弟弟”。谢云澜的脸上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弟弟的关切笑容，眼神明亮，看不出丝毫试探。仿佛刚才那句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是巧合？还是……
谢云澜却已移开视线，伸手替他拢了拢滑落的绒毯，动作自然熟稔。他的指尖掠过谢清辞冰凉的手背，带着灼人的温度。
“哥哥的手总是这么凉。”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超越了兄弟之谊的心疼，“我让人再添个手炉来。”
谢清辞沉默地看着他，窗外最后一点天光落在谢云澜年轻而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那眉眼间已褪去了全部稚气，只剩下属于军人的坚毅和一种……他此前未曾深究过的沉稳。
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总喜欢缠着他叫“哥哥”的少年，何时起，已在他不曾留意的时候，悄然长成了这般模样？
而他精心布下的棋局，这盘以为无人能窥的迷阵，难道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另一双眼睛里？
谢清辞垂下眸，掩去眼底瞬间翻涌的波澜，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
“不必忙了。”他轻声说，将饮尽的药盏放回几上，“你一路辛苦，早些回去歇着吧。”
谢云澜看着他，没有动，只是那目光深沉了些许，像月色下暗流涌动的深海。
“好。”片刻后，他起身，语气依旧温和，“那哥哥也早些安歇。”
他转身离去，步伐依旧沉稳。走到门边时，却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巨石投入谢清辞的心湖——
“哥哥，棋局虽好，终是耗神。有些路，云澜亦可为兄长分忧。”
门被轻轻合上。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玉兰花瓣飘落窗台的微响。
谢清辞独自坐在渐浓的暮色里，望着那局已然定格的残棋，许久，许久。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将那颗被谢云澜点过的、代表“白棋”的棋子，轻轻拿起，握在掌心。
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
风再次吹入，扬起他胸前的墨发，也吹动了棋盘边缘一张写着近日朝中人员调动的、看似随意放置的纸条。
一场无声的风暴，似乎正随着这夜幕，一同悄然降临。
而他这位“体弱多病”、与世无争的兄长，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这盘棋中，最不确定、也最引人瞩目的那个变数，或许，从来都不是远在庙堂之上的那些对手。
而是这个，刚刚从他身边离开，口口声声唤着他“哥哥”的……年下将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庭前雪，枰中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