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霜》纵浮上溯

6、故人再会于尘寰

　　一百六十年前泠月宫后殿某处角落

　　“你个低贱的鸣灵山白狐，摆什么皇子架势，算什么东西。”

　　一群宫中妖奴打扮的妖，推搡踢打着尚才八九岁模样的空语迟。他也默不作声，已经是习惯了这种，不需要太多理由就能得来的一阵毒打。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男孩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尾音还带着点未脱的奶气，可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威严。

　　那四五人停下动作，回身望向他。各个都开始慌乱行礼：“见过奎英小公子。”

　　也不敢多停留，着急忙慌的四散开去。

　　那瞬间他仿佛不认识这个世界，居然安静了，没有疼痛了，麻木的心也在那刻感觉到了温暖。

　　他愣愣的伏在地上仰望着他，直到他伸出他的手。

　　“还好吗，需要看大夫吗，我先拉你起来吧。”

　　愣愣的还是没有说话，眼神就只是直直的盯着小奎英，任由他把他拉了起来。

　　被这样一张精致如玉的小脸，直接不带掩饰的眼神望着，小奎英禁不住害羞起来。

　　他挠挠头：“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会被一群奴仆欺负，你打不过该呼救的。”

　　“空语迟。”

　　“空语迟？”

　　小奎英又挠挠头想了半晌，终是忆起，这好似那七殿下的名讳。

　　“原来你就是七殿下呀，他们实是可恶，皇子也敢殴打，看今天这样子，他们也没少欺负你。”

　　他皱着稚嫩的小眉头，思考了一会说道：“我去试试，让我爹跟妖王陛下求个恩典，让你去我家住，以后我护着你。”

　　“嗯嗯。”

　　小空语迟还是直直的盯着他，生怕是一场美梦，眼睛一眨梦就醒了。

　　战部大将军果是恩宠有加，只是顺嘴一提，第二天他就收拾了铺盖，打包住进了战部玄蛇族府邸。

　　在玄蛇族的那些日子，他体会到了世间原来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和即使是弱者也能得到的尊重。

　　就此终是摆脱噩梦过上正常生活。

　　日常他便是陪着奎英，和他大哥奎义，一道练武修行吃喝同住宛若手足。

　　这些温暖，在心里也日渐堆积出，越来越多的感激。但也因自身灵脉孱弱，多数是他在边上看着二人。

　　每日他总想着法子去一点点偿还，那些得到的温暖。经常是在他们饥饿乏累时，递上自己亲制的食物。

　　或是在小奎英被责骂或情绪不佳时，用最真诚的眼神和坚定的语气说出的：“阿英，已经很好了。”

　　再或是冬日永远温暖的被褥，夏日校场不再炎热的凉爽。

　　尽自己所能的，去做到对他们更好一点。

　　原以为这一切会一直这样，美梦不醒。却直到小奎英16岁那年，一切都支离破碎……

　　战部玄蛇族日渐势大。在征战归途中，被一道旨意，及空语迟那几位好哥哥争功讨赏的绞杀下，只余奎英一人，及玄蛇残部存活。

　　只记得那日，骄傲英气的玄蛇族二公子，满身血污，双眼无神的跪坐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

　　少年空语迟轻抚着，他满是血污的脸，紧握他的手心坚定的对他说：“阿英，此仇，我定报！”

　　空语迟暗中将奎英藏于，他的母族鸣灵山白狐一族中。

　　趁兄弟内斗之际，他假意投靠了倍受宠爱，却无实权，肆意壮大自己势力的四哥。

　　花了好些功夫才逐步获得其信任，后又献计助他协同妖王继承者的大哥，除掉争抢王位的其余皇子能臣。

　　又在他们杀红眼时，鼓动着一齐杀上了泠月宫。

　　就在他们的父亲，倒下的那刻，只剩他那四哥假情假意的面露痛苦。装的太过，险些被他那假同盟大哥当场戕害。

　　就在他们鱼死网破之际，他这个渔翁携着奎英和玄蛇族旧部，及他的母族鸣灵山白狐，一同收割了这场谋划已久的利益。

　　空语迟雪白战袍染了许多血，眼角泛着红，脸上却挂上欣喜之色。

　　他踏过遍地尸海，来到一身黑色战甲，半跪着大口喘息的奎英面前。

　　伸出了一只手，眼角竟滑落一滴泪：“阿英，我们做到了，仇报了。”

　　奎英抬头撞上他的目光，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对往昔的无能为力。

　　扶着他的手站起，空语迟又领他面向远处的王位：“阿英，为你打下来的，去吧。”

　　奎英紧了紧握住的手，摇摇头：“不了，你更适合，阿迟，我愿誓死效忠以报此恩。”

　　空语迟望着他坚若磐石的眼神，他咽下想脱口的话。

　　可是你对我的恩，我却怎么也还不清。

　　在位不过百年，他自小未被好好照料的身子，终是显出了病根。每至寒日，身体便失温的厉害，再多碳火衣物都是杯水车薪。

　　年复一年，愈发严重，后来连夏日里身上都凉的吓人。纵是便寻各界名医都无计可施。

　　“去年奎英，在魔界寻了位魔医告知他，四时灵晶可以治愈我的寒疾。我深知这便是与神界公然叫板，他竟也不顾我割袍断义的阻拦，执意去掠夺灵晶。二月前我已发作至极限，昏死过去，再醒来身体便在吸收四时灵晶了。”

　　说完他垂着的眼睫慢慢掀开，眼底的光一点点露了出来，视线定定的落在之玄眼里。

　　先是一怔，随即便读懂了那眼里的含义。

　　回望着淡淡一笑，替他回答了自己：“值得。”

　　空语迟苦涩一笑：“我多言了，也许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他并非奸恶之人。

　　我会尽快去安置浮影珠，也会尽快集齐灵晶的所需之物。”

　　也是因他们的故事动容，她拧了拧眉头犹豫一会说道：“我试着探探冬神大人的口风，能否游说其他神官一齐炼化。但希望不大，我尽力。你....”

　　空语迟眼里漾出欣喜赶紧接话道：“我懂得，多谢姑娘，已是感激，成败与否我都接受。”

　　之玄点点头收拾起药箱：“你好生休息，这些时日，我暂居于此，看顾你的病情，也希望能帮上你。”

　　之玄退出房间，轻轻合上房门，转身没了屋内的炭火温度，迎面而来的风雪让她闭眼瑟缩了一下，她抬袖挡住了那阵风。

　　缓缓放下衣袖时，她看见了一张微扬着头，侧脸线条流畅完美的脸。

　　白雪落在他脸上仿若轻轻吻过，顷刻便不见了，留下一脸潮湿的雾气，竟让这张极具锋利攻击的脸，显得柔和起来。

　　他那霁青色的大氅，和满头乌黑长发上，却都落下好厚重一片雪。

　　“神官大人，久等了，有了消息其实我可以去寻你。”

　　闻声苍律侧头转身看向之玄。露出了此时这方天地里，唯一暖意的笑容，和煦如春，直抵人心。

　　“说来，这算是上天府公事，已然是很叨扰了，不敢再扰烦过多。”

　　之玄唇角微勾：“客气了，相识一场何来扰烦，只是遵从内心去做罢了。此处风雪大，我们移步详聊吧。”

　　屋内火炉上煮着一壶热茶，蒸腾的水气氤氲在室内，舒适的温度阻隔着，窗外飘飞大雪带来的寒意。

　　之玄起身，执壶给两盏杯内斟满茶水，沸水入盏，茶香随热气漫开。她轻推茶盏至苍律身前

　　“饮了，暖暖身吧”

　　苍律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茶水混着香气在口腔内缓缓铺开，暖意随之直抵周身各处。

　　手指轻捻杯沿，眸光落在之玄身上，声音温声细气地开口道。

　　“空语迟，是何态度？”

　　“他愿奉出浮影珠，暂代四时灵晶，弥补灵晶缺失之过。也愿去寻齐炼化灵晶所需之物，他只盼上天府能宽厚处置奎英。对了，他还有提到，奎英曾在魔界，被一位魔医告知灵晶可治空语迟的病。”

　　“好，待会等他转醒，我再去详问。”

　　“他刚歇下，身体在恢复，还是明早他醒转再问吧。”

　　苍律微微颔首，认同了她的提议。

　　之玄下意识反复捻动着杯沿，薄唇微抿，神色间几分踟躇，在斟酌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开口。

　　求人这事果然是很不擅长。

　　苍律支着下颌，歪着头颇有趣味的望着她，这种神情可真是少见。

　　“能否....”

　　“可以！”

　　苍律眼角蓄满笑意，她未说完便一口应下了。

　　之玄眉眼往上一抬，嘴角一抿：“我还未说完，你就答应？”

　　“我信你，你所求皆有道理，定不会强人所难。”

　　之玄心虚的用手指蹭了蹭鼻背，小声嘀咕道：“也许还真有点强人所难了。”

　　轻咳一声，正色道：“就是想麻烦神官大人，通融一下取用一点漱玉泉水。还有......待所需之物寻齐，劳烦和其他几位神官一齐炼化。”

　　声音随着底气越来越小，耳尖渐渐染上红晕，眼眸低垂着不敢看向苍律。

　　苍律眼底笑意更甚：“当然可以，分内之事。”

　　被他亮起的白牙晃的更显无措，她尴尬笑笑，慌乱举杯：“多谢神官大人，喝茶，喝茶。”

　　翌日卯时

　　身体多年养成的本能习惯，虽在别处，之玄还是这个时辰起了身。

　　推开窗户，没防备的被凛冽的寒风，吹的瑟缩了一下，妖界可真是比凡界冷太多了。

　　出门前特意加多了一件雪白大氅，门还未开，有阵香气便霸道的从门缝钻了进来。

　　打开房门果然还是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她轻轻摇了摇头，笑容温和却带着一丝无奈。

　　“神官大人，这……还真是热心厨技，倒是让我白白得了这便宜。”

　　“这些时日你助我良多，这若暂且不论，你也是我想要讨教的良师，我可是有好好学习青要山的传统，尊师重道。不白得，不白得。”

　　用完早食，之玄唤了一名妖侍，询问了何处有药草生长，托其代向妖王通传一声。

　　妖侍毕恭毕敬的回答：“陛下已经下令，贵客所需我们全力配合，无需禀明，奴为您引路吧。”

　　之玄颔首致谢：“有劳了。”

　　被妖侍引着之玄来到了一处密林入。

　　“贵客此处便是我族的栖凤林，里面有许多我妖族独有的奇珍异草，尽可取用。宫内现下事多，怕有传唤，奴先告退了。”

　　之玄颔首致谢：“多谢，有劳。”

　　那边苍律刚询问完空语迟，便用术法写了封信，捏了诀传给了东周。

　　再回之玄住处时，已不见其踪影，问询过好几个妖侍，都说未曾看见。眉头越蹙越紧，一点不安自心底慢慢滋生。

　　寻了一圈无果，苍律周身的寒意愈发肆意。

　　远处纪风纪凌二兄弟，见他一人在此，兴高采烈的就奔了过来，还未靠近嘴里就开始，抒发对他的钦佩之意。

　　“冬神大人，您昨日与那玄蛇奎英打斗的场面实是精彩，此生头次见识，那一刀挥出，他一鞭子挡下，那气势.....”

　　话未说完，旁边纪凌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不要再说了，注意对方脸色。

　　纪风平复了自己的一腔热情，尴尬笑笑挠挠头。

　　“冬神大人，您在此处有何事吗，有打扰到您吗？”

　　“无事，寻人。”语气冷冷的，已是压着躁意回话了。

　　“如果是寻师祖的话，方才我和纪风想来同师祖问安，看见她跟着一名妖侍往那边去了，好似在说寻药草什么的，见师祖有事，我们也未敢上前。”

　　话未说完，苍律便朝指明的方向行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