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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以死明志 ...

  •   沈霜梨知道。

      苏氏活着,就如同一个随时可能被重新利用或反咬一口的隐患。更何况,她心中亦有疑虑未消——苏昭仪,当真就对江氏毫无怨恨吗?

      是夜,月凉如水,宫灯昏黄。沈霜梨换上一身极其普通的宫装,披着深色斗篷,避开巡夜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北苑最偏僻的角落——冷宫。

      这里与其他妃子的宫殿仿佛是两个世界。宫墙斑驳,荒草萋萋。只有一间破败的厢房透出一点微弱摇曳的烛光,如同鬼火。守门的婆子早已被慕秋用一点碎银子打点好,佯装打盹。

      沈霜梨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药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屋内,四壁空空,只有一张破木板床和一张歪腿的桌子。苏庶人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薄的、散发着酸臭气的旧棉被。

      不过短短几日,她已形销骨立,往日娇艳的脸庞灰败不堪,眼神空洞地望着结满蛛网的房梁。

      听到动静,她眼珠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看到逆光站在门口的沈霜梨,先是茫然,随即瞳孔猛地一缩,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是你?呵,来看我的笑话吗?”

      沈霜梨缓缓走近,烛光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她将带来的一小包点心和一小壶清水放在桌上,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我只是来看看你。

      “看我?”苏庶人咧开干裂的嘴唇,发出几声破碎的冷笑,“看我如今这副鬼样子?拜你所赐!”

      “是拜我所赐,还是拜你所信之人所赐?”沈霜梨淡淡反问。苏庶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沈霜梨的目光扫过她枯槁的面容,继续道:“你为她担下所有罪责,保全她的名声,甚至不惜赔上自己和家族的声誉。可你在这里自生自灭,痛苦煎熬之时,她呢?她在鸣鸾宫,依旧衣食无忧,依旧能通过家族势力影响前朝后宫,甚至……或许还在想着如何利用你最后一点价值,比如,让你‘病逝’来死无对证,或者让你攀咬其他人?”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戳在苏庶人心头最恐惧的地方。

      她猛地摇头,声音尖利起来:“不!你胡说!她答应过我……她答应会保全我父兄……”

      苏昭仪现在在冷宫,守卫森严,宫外的消息并不快捷。她还不知道她的父兄已死,苏家已经亡了。

      沈霜梨也没心情将这个案子的结果告诉她,而且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只会更加痛苦。

      “保全?”沈霜梨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如何保全?你父兄的案子,根源或许本就出自江家之手!他们捏造罪证将你父兄陷入绝境,再假意施恩让你铤而走险。如今你事败,你以为江家还会费力去周旋?只怕为了撇清关系,落井下石得更快!”

      “你闭嘴!”苏庶人激动地想扑过来,却从床上滚落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她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沈霜梨,泪水混合着灰尘糊了满脸。

      “你懂什么?!我不听她的,我苏家当时就完了!早知如此,我便找柳姐姐了……”

      “你找柳淑妃有何作用?她会真心帮你吗?”沈霜梨说道。

      “怎么不会!她与我情同姐妹……”苏昭仪还在执着。

      “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大姐?”沈霜梨突然转移话题。

      苏昭仪想起自己病逝的大公主,蓦然停住。“婉清她……”

      “你就不觉得,你的难产很奇怪吗?”沈霜梨反问道,“明明你刚开始身子并不差,为什么会难产,而且伤了根本呢?”

      苏昭仪指着她说道:“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那时,能接近你的,伤害你的,可能只有她一人吧。可惜你还当了她半辈子走狗……”沈霜梨遗憾道,“不觉得,你屋内的蝴蝶兰格外香吗?”

      蝴蝶兰!

      那是苏昭仪最喜欢的花。只因为她喜欢,所以柳淑妃每一个月,哪怕花已经过季也为她花费心思整上一盆。

      苏昭仪想起当初她送给她的第一盆蝴蝶兰,那个时候柳淑妃笑着打趣道:“这蝴蝶兰就是我们姐妹二人情谊永存的标志,既然妹妹喜欢,那我就每月给你一盆吧……”当时的苏昭仪深受感动。

      耳边只听沈霜梨的声音又响起,打破了她的幻想:“你可知,蝴蝶兰天生无香。而你天天闻到的气味,是麝香。”

      苏昭仪顿时失去了一切力气,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当初她视为珍宝的东西,现在在被人一次次打破。

      那年她真以为是自己身子太差了,自己没有福气养育这个孩子。

      可是,原来她一切的霉运,都是人为所造成的!

      还是她最信任的人造就了她这么久的苦难!她怎么能不恨!

      沈霜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冷静到残酷的分析,“你投诚江贵妃也无法保全任何人。”

      “现在你成了罪妇,家族蒙羞,你父兄的案子只会因为你的‘欺君大罪’而罪加一等。你不仅没救他们,反而把他们推向了更深的深渊,这就是你相信她的代价!”

      轰——!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苏庶人心中仅存的侥幸和自我欺骗。她又一次呆住了,瘫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江贵妃看似关切实则威胁的话语。

      那送来的幻梦香和红花活血粉,元宵宴上那杯致命的毒汤,以及事发后对方那冰冷的、置身事外的眼神……

      她以为自己是在为家族牺牲,却原来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枚被利用得彻彻底底、然后被无情抛弃的棋子!

      她真的没有保全任何一个人。

      连自己也没有。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江氏!柳氏!你们好毒的心肠!你们骗得我好苦啊!!”

      她用手疯狂地捶打着冰冷的地面,指甲崩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巨大的痛苦和醒悟几乎将她撕裂。

      沈霜梨静静地看着她发泄,并未阻止。

      良久,苏庶人的哭声渐渐变为绝望的呜咽。她抬起头,眼神空洞,里面只剩下死灰一片。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去指证她们吗?”她哑声问,带着一丝最后的嘲弄,“没用的……我没有证据……她们都不会承认的……况且大公主的旧案已经过去了……”

      沈霜梨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不需要你去指证她们。哪怕你现在伤害不了柳淑妃,也能搬动某些人吧……”

      她今日来,本就不是为了取证。她只是要来彻底斩断这根线,并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最后的代价。

      苏庶人茫然地看着她。

      “我只是觉得,”沈霜梨的声音飘忽如烟,“有些人,活着是痛苦,是继续被人利用的工具。而死了,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或许……反而能提醒活着的人,有些错误,犯一次就万劫不复。”

      说完,她不再看地上的人一眼,转身。

      可苏昭仪的声音在身后又一次响起:“三公主……谢谢你。”

      沈霜梨停住脚步。

      “你是唯一没有骗我的人。谢谢你,让我知道了一切……我没有遗憾了。”

      最后,听完话,沈霜梨离开了这间充斥着绝望的囚笼,轻轻带上了那扇破败的门。沈霜梨站在门口,心里一番别样滋味翻涌。
      她不是什么无情之人。

      本来自己的冷淡是因为对方曾经想伤害自己,所以她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但可惜,恶人自有可怜之处。

      ……

      屋内,重归死寂。只留有桌上那包点心和一壶清水。许久,苏昭仪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桌角那一片因为潮湿而朽烂、裂开一道尖锐豁口的木头上。

      沈霜梨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活着是痛苦……是工具……”
      “……死了……是解脱……”
      “……提醒活着的人……”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她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终化为无尽的悲凉。她挣扎着爬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掰下了那块尖锐的木头碎片。

      ……

      第二天清晨,送饭的老宫人推开冷宫房门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苏庶人躺在冰冷的地上,手腕处一道深深的伤口,血迹染红了她单薄的衣衫和身下的地面。

      她的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沾血的碎木片,以及……一小片从衣襟上撕下的、用血写着几个模糊字迹的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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