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萌菇

60、沈墨霭

　　“这天气真是冻手，不缩进袖筒里暖暖，等下没法执笔了。”赵典簿呼出白气，跟一旁的年轻书生们笑着说道。

　　年轻书生们有戴帽子的，有穿斗篷的，还有手里捂着暖手炉的。这样风大的天气，刮在皮肤上很快就会又麻又痒。

　　简禄闭着眼睛等待风刮过去，还以为风稍停了，眯眼看才发现是自己身高体壮的哥哥简璨站在前面帮他挡了风。

　　简璨外披着盔甲，里面其实也严密的穿了很多层保暖的衣物。只不过他年轻强壮，火气又旺，跟这群文人一起站了这么久，手心还是滚烫的。

　　就连跟着他的兵们也不觉得有多难熬，反而热衷于看着这群书生们哆哆嗦嗦，走来走去的找法子御寒。

　　简禄真恨不得自己年纪再小点，那样他就能拉着哥哥的手取暖了。可惜现在年纪大了，周围又都是同窗和上司，他哪能在这里失礼呢。

　　正暗中失望着，就见简璨转头向后看去。简禄顺着转头，便见披着火狐皮大氅的北辰笑盈盈的走来，鼻子有些冻红了，脸颊也冻出红晕。

　　“沈公子，你怎么来了？”赵典簿率先问道，他还以为北辰会留在城里跟巡检司的人待在一起。

　　“我来帮忙的。各位身先士卒，提前在此等候。我听说此事，哪能在城里待得住呢。是我组织大家来帮忙登记安置难民的，没有我在后方躲着的道理。”北辰话说得直白，这话把在场的文人兵卒都夸进去，大家没有心里不高兴的。

　　简璨上前几步，先是见到他双手带着合指的棉手套，才双手捧住他的脸。果然冷的像冰块一样。

　　北辰则是被简璨的手温度烫到，一下子就舒服了。他笑着说道：“还是简大人精气神足，这手真暖和，果然是好体魄。”

　　这话说得，不少受冻的书生都对简璨投去了羡慕的目光。简禄也噔噔噔跑过去，试图让哥哥恩赐他一只暖和的手掌。

　　简璨顺着话说道：“那当然啦，从小习武就是气血通畅。各位若是也想像我一样，可以练练八段锦、五禽戏，不仅疏通经络还能延年益寿。”

　　北辰的脸对简璨的双手来说是小的，让他感觉自己一合拢就能把简璨的脸困在手心里。他揉面似的团了团北辰的脸，等手下温度恢复了些，才松开手。

　　“叫你从小不好好跟着家里练吧，现在给自己冻成这样。”简璨用手背贴了下简禄的脸，又立刻把手拿开道：“瞧瞧，你比墨霭的脸都冷。我不给你暖。”

　　简禄气得大怒，恨不能给哥哥的手掰折了。兄弟俩闹腾起来，北辰却好似雷击一样。

　　墨霭？简璨从来没这样叫过他。难道自己在他心里不再是简北辰，而是沈墨霭了吗？

　　北辰心里慌乱，忍不住压低声音道：“怎么突然叫我墨霭了？你不都叫我北辰吗？北辰不还是你给我取得吗？”

　　此时远处已经传来吹哨的声音，不少人影出现在道路的尽头。难民们终于在最暖和的午时赶到了镇北城。

　　已经不是可以掰扯私情的时候了，他垂下眼睛后退了一步，准备走向赵典簿和书生们那里。

　　简璨看着远处难民和率先驾马赶来对接的差役，突然转头对他说道：“大家都叫你沈公子，你已经是沈墨霭了。我认识的北辰万事不知，我想是时候了解沈墨霭是谁了。”

　　沈墨霭看不太清简璨的眼睛，他想，自己也称呼他很久简大人了。

　　这波从照州送来的难民们足足有百余人，男女老少围在一起，或坐或站，不时传来咳嗽和哭闹声。声儿还挺大，至少看起来都还算有精神。

　　简璨已经带着兵卒将这批难民都围起来，确保没有人落下或是突然暴起。

　　长桌是本来就备好放在屋子前面的，赵典簿和书生们都分别站在桌子后面，拿出空白登记册。

　　北辰轻声示意差役们把之前照州的文书交接好，又让他们帮忙协助难民分类登记。最后邀请他们完事后到城中歇息，还会备足吃喝，等歇息妥当再赶回照州。

　　这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差役们也看人下菜。这里又是镇北城的地界又带着边军，他们自然说什么做什么。

　　“敢问……不知如何称呼您？我们是来镇北城的良民，并非流民。这怎么围住我们了呢？我们怎么进城呢？”被兵卒们围住的不止流民，还有结伴跟随的车队和行人。

　　谁都怕官兵，何老爹不想出头，但马车里的婴儿已经饿的呜呜叫了。这样被围住，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只能鼓足勇气对离他最近的小兵问道，还想往他手里塞个什么。

　　身为简璨手下的兵，虽说也跟他学了抠门的毛病，可跟着打游击，提防心也高了起来。因此小兵并不接手，反而背着手往后退了一步道：“良民为何会跟随着难民的队伍？除了你们这辆马车，其他的那些马车是不是也是良民？你们都到左边那块等着。”

　　何老爹见这小兵虽说没要东西，但不像是摆谱的人，因此赶忙说道：“我们没来过镇北城，好容易跟着人多的队伍，路上也安全些。不止我们一家子，那边还有行商的，还有……好像还有将军府的下人。”

　　小兵挥了挥手，往其余马车那边走去，道：“行，你们先过去那边。先跟难民分开，有路引、有证明的都准备好。”

　　有何家马车打头，其余等着动静的马车也纷纷跟随。小兵亮开嗓子指挥入城的良民往右边去，有难民也站起来迷茫着想往过走，小兵便指着他说：“你别动，坐下在这等着。”

　　沈墨霭正跟差役们说完话，第一批的难民已经根据差役的安排挨个走到对应的登记员面前。此时听到后面躁动不安的动静，便往过走着看。

　　“这是怎么了？”沈墨霭直接问最近站着的小兵，小兵低声跟他解释人群中有要进城的良民，正把他们跟难民分开。

　　他点点头，继续往后走，见要进城的人还不少，至少有十几个人。

　　何老爹眼尖，见走来一个贵气的公子，便主动挥手吸引他的注意，又赶紧说道：“大人，大人。我这有孩子，孩子饿得不行了大人，您行行好，放我们进城买吃的行吗？”

　　沈墨霭先对上何老爹的脸先示意自己看到了，然后对简璨说道：“马车和人都检查一遍，有路引和证明的全都翻看，没有的让他们回队伍里等。身上有没有疫病，种没种麻子也要查，查完都没问题派两个人骑马跟着送城门口正常走进城流程就行。”

　　简璨笑笑道：“知道，我抓的细，不会出纰漏的。”

　　沈墨霭也难得冲他笑出个酒窝，然后走向何老爹，第一句话先说：“让我看看，是多大的孩子？是你亲生的吗？”

　　何老爹被问懵了，很快说道：“应该有六个月了？看样子像……不是我们亲生的，是在路上捡的，不捡他就饿死了。只是我们没有奶……”

　　马车里，何大娘赶紧把怀里抱着的婴儿递给沈墨霭看。孩子确实脏兮兮的，脸颊没有饱满的婴儿肥，眼神也无力，只能吭叽着表达自己的不舒服。

　　沈墨霭还看到了马车里裹着棉被的其他两个小脏孩子，看起来也不过两三岁的样子。

　　他把马车帘子拉好放下，说道：“这样，孩子太小，也确实饿得很了，我派人把孩子先送进城里喂奶照料，你们正常进城后去找他。就在福安医馆，很好寻，也不必怕孩子会怎么样。”

　　何老爹连连点头道：“大人，有奶就行。我们是到处寻不到奶水，这样小的孩子也喂不了多少流食。就是……您不妨好人做到底，剩下那两个小娃也是我们捡的，也很小，不妨您也送他们进城给点吃的吧。”

　　沈墨霭看了眼马车边十七八岁的少年，总觉得对方眉眼有些眼熟。他一边示意离他最近的小兵过来，一边问道：“怎么捡了三个孩子呀？不是你们亲生的吗？”

　　何老爹指了指少年叹息道：“这是我和老妻最小的孩子，都十七了，哪里还能生的出这么小的孩子。实在是看他们可怜，想着无非省口饭的事，好歹是人命呢。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沈墨霭跟小兵说了护送婴儿的事，小兵便点点头，走到马车边上把婴儿接过来塞进自己衣服里贴身安置。

　　护着婴儿的脑袋走到空地，打个口哨，便飞跑出一匹马，小兵利落的翻身上马，很快便一骑绝尘的消失了。

　　何老爹和何大娘的目光就随着那匹马而动，沈墨霭看在眼里道：“剩下两个小的都是什么都能吃的年纪了，要是想让他们俩先进城，我可以安排你们去找那位简登记官。像这样的年纪的孤儿，登记完可以直接送进城的。”

　　何老爹抹了把脸道：“大人，我们也是进城投奔儿子的。这些孩子养活了一时，养活不了一辈子。但……我还是想给他们找个新爹娘，我是听说孤儿们可以被镖局收养？可有家终究是不一样。”

　　沈墨霭心里不免被触动了，但他也知道不能过分浪费时间在这里。

　　他轻声快速的说道：“领养与否的事未免考虑的太久了，这两个孩子没有户籍和路引，不在登记官那里登记是进不了城的。等孩子们都好些，我们会向百姓开放领养的，也不是非得都让镖局养，那也养不过来啊。”

　　沈墨霭来不及等何老爹圆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就先赶紧奔到下一处乱遭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