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萌菇

37、北方

　　皇帝下诏南迁，不少担惊受怕的勋贵女眷们都多念几声佛号。六部各司其职忙碌起来，硕大的京城，从平民到贵族都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搬去更为安全的南方。

　　北部地区的总兵巡抚都保持了沉默，尤其是辽东和山南这两处边关之地。卫公公把番子递来的纸条撕个稀巴烂，转过头就看到曹棱端着碗米粥吃的正香。

　　“卫公公还有什么可气的，天高皇帝远。京城里自顾不暇，咱两个守好山南的一亩三分地得了。”曹棱放下碗，感慨这肉菜粥确实方便顶饱，可做军粮。

　　卫公公冷笑道：“那是，宫里忙着南迁，谁能顾得上镇守太监呢。陇西的韩时攀上谢铭的关系直接调去江南，跑得够快。”

　　“北边这一圈都没人吭气，又是匪患又是鞑子又是疫病的。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装作没听到就是了。快忙些正事吧，我给你的册子可看了没有，里面能搞能改的都整上。”曹棱挥挥手，赶紧打发卫公公。

　　夏夫人也在府里接待曹夫人，曹夫人说话绵柔，跟着曹棱来山南十年了，还是一口家乡话。夏夫人同曹棱是族亲，曹夫人也常叫声妹子。

　　曹夫人也是看着夏瑶长大的，此时正把夏瑶搂在怀里，跟夏夫人说话。“这个节骨眼上，我本来是等着瑶哥儿能接手的年纪就让老曹跟我回老家去。我俩也享享清福，不然孙子孙女们都不知道长多大了。现在你说这事闹得，我是又发愁又心慌。”

　　夏瑶虽说被曹夫人搂在怀里，但也自诩是大人了。于是坚定的说道：“曹姨，等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就去打仗。到时候曹伯父就能跟你回老家啦。”

　　曹夫人揉了揉他的脸，笑着嗔道：“我们瑶哥儿真出息了，曹姨高兴呢。你曹伯父还说让你过了十二岁生日跟着他去战场上历练，可随了你的愿了。”

　　夏瑶果然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应道：“真的！那我去给曹伯父写信，告诉他我每日练功都没有懈怠！”

　　送走了夏瑶，曹夫人用帕子抹了下眼角。“孩子都是父母债，我见你脸色实在不太好。是不是还担心奕姐儿和瑜姐儿呢？”

　　夏夫人勉强扯出笑脸，点了点头。她并无亲生孩子，可亲手抚养大了一双儿女，做母亲该操心的她都没少。如今京城南迁，她最担心的就是奕姐儿和瑜姐儿。

　　“若不是她嫁人了，瑜姐儿又姓李。我是真想让她们母女俩回来，此去一别，不是更没消息了吗。”这话说完，夏夫人不由得落泪起来。奕姐儿是亲侄女，可出嫁的时候还是喊了她娘，可她当时高兴傻了，要是当时应了就好了。

　　曹夫人赶紧起身扶住她，将她搂在怀里，又喊侍女去端水盆。任凭夏夫人在她怀里抽泣起来，轻轻拍哄着。

　　“哐！哐！哐！哐！哐！”远远地传来锤击的声音，把曹夫人吓了一跳。

　　曹夫人连连抚胸，问道：“外面这是什么动静，怪吓人的。”

　　端水盆的侍女行礼回道：“这是后院匠人们的动静，今天说是搞出个防火的涂层，在侧门墙面那儿试呢。”

　　夏夫人赶紧在侍女的服侍下净面洗手，曹夫人知道最近城里的热闹，笑着说道：“就说你府里的年轻人能干事，”

　　夏夫人缓和情绪，不好意思的说道：“见笑了，本该是我安慰你的。他们爱折腾就去折腾，当时没叫你来看热闹，你要不嫌弃也去看看。”

　　又是匠人又是泥灰的，曹夫人摇摇头道：“他们必定搞得杂乱，我坐这儿同你说说话就算啦。”

　　这院落确实搞得尘土飞扬，甚至飘到了院子外面。北辰已经把大半个身子都躲在简璨身后了，还是呛得直咳嗽。

　　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抡着铁锤向墙面砸去，也只浅浅的留下一些白色的痕迹。墙面涂上这涂层后像块竖起的石头，又灰又黑还凹凸不平。偏偏结实得很，刀砍剑劈弓射，俩壮汉还拿铁锤轮了半天，只在地上掉了些碎屑。

　　“嚯！这可真结实！”简璨有先见之明的用布巾捂住了口鼻，又冲着壮汉们说道：“不必再砸了，准备放火试试。”

　　所有人都退到离墙最远的地方，壮汉们往墙上泼了油，点了火也快速向后退。火苗着了油立刻窜上几米高，热浪打在脸上，大家都盯着墙面，身边六个大水瓮，随时准备冲上去救火。

　　北辰全程都被简璨护在身后，他揪着简璨的衣服，贴着他说道：“你怎么今天有空来看热闹啊，前些天都没找到你人。”

　　简璨偏过头回道：“我去训练了，为砍鞑子做准备呢。本来想找你说说话，又正好碰到你在忙。”

　　北辰也没管那边正燃烧的火焰，等它烧完还有一阵呢。他扒着简璨的肩膀问道：“你说你说，你要找我说什么？”

　　简璨摸了摸鼻子，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唉，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京城要南迁了，反正这局势不大对劲。往常吧，我去打鞑子，打完回来就继续走镖。这次怎么感觉要把我留在里面呢，我走不了镖了。”

　　他有些沮丧，从小的目标都是为了继承镖局当总镖头。如今拐了弯，他爹还说什么这次打赢回来论功行赏，有夏家的关系在，升职也快些。

　　升什么职？他的人生目标什么时候是要当将军了，那岂不是要打一辈子的仗。可是自己也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家乡有难，难道不去杀敌吗？

　　北辰大为震惊，他一直在为城防各部位落地而东奔西跑，还真不知道南迁这回事。南迁，至少意味着他离考上状元的目标又远了一大截。

　　他慌慌张张，又觉察到简璨失落的情绪，赶紧开口道：“这时候大家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更何况，谁说你以后走不了镖的。等局势一好，大不了你主动请辞，谁能拦着你不成。”

　　见简璨还是有些忧愁，他抛出杀手锏道：“你知道军官的俸禄比你走镖赚的多多了，还有军功赏赐，越高越多！”

　　提到银子，显然简璨精神了。很快他想起北辰上京科考的事一拖再拖，现在干脆是遥遥无期。也抽抽鼻子说道：“从前我说等你考上状元后给我一千两银子作报答，我觉得悬了。稳妥点，我还是要一百两吧。”

　　北辰松了口气，心里却想未来的事还说不准呢。于是他从后面抱住简璨的腰说道：“不好意思啊，你彩礼钱又掉回一百两了。娶不了天仙似的媳妇了。”

　　简璨拍了拍北辰的手说道：“没关系，天仙又不能当饭吃。有多少钱娶什么媳妇吧。”

　　周围没有什么可着的东西，火烧着烧着就自己灭了。墙壁烧的黢黑，却依然直立着。壮汉吐了口唾沫，又抡起铁锤砸了几下。

　　墙体掉下不少黑灰，露出里面结实的涂层。这下紧张的匠人们脸上带了得意，互相给彼此碰碰拳头，心下大定。

　　其中一个匠人见到北辰喜悦的表情说道：“还是多亏了北辰小哥当时说的，几层涂层叠起来。我们回去商量着，琢磨着，这用不同的涂料涂了四层。就算外层掉了，里面几层也都是防火的。”

　　北辰赶紧道：“我不过门外汉，动动嘴皮罢了。还是得靠各位苦心研究，我知道大家都是一心为了保城出力。不知道这配方是否繁琐贵重，又来不来得及。我想着如果涂完城门还有剩余，不如连城墙一并护住。”

　　匠人们也正想说这话，连声道：“这事是小哥牵头的，这次也是把城里所有匠人都召集来。要说什么配方不外传的话那实在太假了，大家东一言西一句都有掺和。本就是为了守城才研究涂层，这事定了只管交给我们去做涂层。”

　　北辰拱手弯腰行了大礼，简璨本来在一旁站着，也莫名跟着鞠了一躬。“各位大义，但不能让你们白出力。制作和奖赏的银钱都由镇国将军府给，我会为各位义士写明此事，将此涂料配方一并留存，以待后人敬仰。”

　　妈呀，有赏钱不稀罕，能留名做书才稀罕。在场的匠人们这下有种光宗耀祖的感觉，纷纷笑得合不拢嘴，表示立刻回去就开始制作，做出多少就去城门刷多少。

　　北辰转过身就拍简璨道：“去叫人，叫不用给银钱的壮丁们。干活干活！”

　　简璨被噼里啪啦一通拍，赶紧撒腿就跑了。

　　“啊——”陈材闭着眼睛闷着头就往村口跑，这声破音的鸭子嗓果然把几波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破坏了。都不明所以的探着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一头撞进人群，立刻爬到装着东西的板车上面，比站在地上的众人高出半个身子。双手往外扩圆，继续扯着嗓子大喊道：“都给我住手！我是大夫！我管外面！有什么冲着我来！但别先冲着我来！听我说！”

　　很明显外村的人有人刚要开口，但陈材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立刻大吼大叫道：“我是大夫！大夫就是救人的！有没有说过不救！没有！救人要给钱，我问你，你手里是钱吗？你手里又是钱吗？”

　　他左手一指青年手里的锄头，右手一挥汉子手里的木棍。再不等人说话他又大喊起来：“你们知道我是哪儿来的吗！啊！我是哪儿来的！我是这个村请来的！你们为什么不请，因为没疫病！现在有了怎么样！是我们的错吗？”

　　“除了我所有的大夫都在里面了！就八个！一个也染上了！现在没药了！他们村都付不起药钱！都白给的！你们捆吧！干把人捆过去能治病吗！有这出息怎么不去捆别的大夫！我告诉你们我是军医!我是军医啊啊啊啊啊啊……”

　　实在太吵了，而且到最后底下人都听不清这大夫到底在喊什么。村长哆嗦着手指着几个村的村长骂：“看看看看，把小陈大夫逼成什么样了。”

　　陈材胳膊挥了一个大圈，周围人都退了好几步，怕这个大夫是彻底疯了。陈材扑通从板车上跳下来，然后随手抢过一个青年手里的木棍就开始胡乱挥舞，嘴里大喊：“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这一招确实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就连几个村长也冷静了几分，寻思抬着病人来这里寻医恐怕不是好路子。

　　村长抹了把脸说道：“你们村有疫，我们村也有。这些娃娃大夫们在这时候肯来，那都是千金难求。我没有独占大夫的意思，小陈大夫也说了，我们村什么银钱都没出，药材布料都是人家带来的。没药了，你不求着人家回去报信送药来，带着锄头斧子来，干什么？大家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