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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临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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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峦歪坐在塌上,看着北辰低头作答。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时事政策对答如流,这人基本功实在扎实。长得又好,又写得一手漂亮的馆阁体小楷。
嗨呀,真是从小照进士培养的模子。他用扇子敲敲腿,只觉得好没意思。
而北辰则出现吃力的情况,他不确定是否是因为用脑过度还是气力不足,他手开始发抖。脑子里晃过七八句话,手下的字却越写越慢。为了防止污了纸张,他只得抬起笔闭上眼休整一二。
以这样的水平是不够的,北辰和于峦心里同时想到。
最终还是答完了,北辰的胳膊抖个不停,脸色也白得多。于峦没起身,也没打算翻他的试卷,左不过是四平八稳挑不出错的文章。
他啪的一声展开扇子,对着自己扇了扇道:“你这体力是大问题,就这一下午把你耗费成这样,我只怕你到时肚中多少锦绣文章都做不出。这是选官,又不是选个美人灯放着看。”
北辰也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可惜这事又急不得。养伤调理是一回事,他也确实得趁这段时间增强体魄。
“唉,我中午还多吃了半碗饭呢。”北辰苦笑一声,又搓了搓身上道:“我脑子还是差些,手总跟不上也就罢了。有些我知道的,总还是得转两圈才能寻到。你快帮我看看,我只觉写得生疏。”
于峦又啪的一声合住扇子,榻也不下,探直了上半身把卷子够回来看。
北辰闭着眼睛养神,于峦此人也确实才华出众,难怪能连中二元。谈论时政的角度独特又居高位,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让他指点一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写得倒是有点意思,于峦还以为自己要看到一个小古板,偏这文章的文笔颇为老辣,聪明的避开了所有避讳的地方,角度也切合实际,没写什么老生常谈。
“还行吧,但一看就是太嫩。”于峦看完了,团吧团吧给他扔回去。“要是太子年纪还小,你倒可以冲一下三鼎甲。皇上现在只会更考虑老成的臣子或者世家子弟。”
北辰懒得低头捡了,只觉得于峦说得不无道理。少什么就补什么,差什么就学什么。自己已经爬到了镇国将军府这艘大船上,没道理会比家里的资源更差。
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看到你书房有团起来的邸报,我不嫌弃,也借我看看吧。”
啪的一声扇子又展开了,于峦懒洋洋的说道“行啊,想看就看。你是个聪明人,想缺什么就跟我说。我呢,毕竟没参加春闱,当然参加了也未必能中状元,估计皇上会给个探花。你也别太把我的话当金科玉律了,自己谋算去吧。”
“我说真的,今年雨水不对,我总觉得这趟上京路上会非常难走。”简璨双手抱胸,在校场上靠着沙袋说道。
夏瑶拎着大刀刚练完木人桩,抬手抹了把汗道:“你是单想说路上难,还是想说别的。”
虽说简璨在读书上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可他在某些方面简直有着动物般的本能直觉。但他不说,因为说出来坏事大多应验,他怕被传嘴带晦气不好娶妻,干脆每次都绕弯含糊。
熟悉他的人往往能从他支支吾吾和坐立不安的神情预判到他又有了坏直觉,夏瑶觉得说坏事灵验可比说好事灵验要强得多。好事能好到哪儿去,坏事坏起来可没个底。
“我很冷,雨水不对。哪里都不太对。”简璨不肯说再多的话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毛毛的。
夏瑶抬头望天,天永远都是这样喜怒无常。他嗅到空气中凛冽的冷风,又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刀面。
刀面上能看到自己,能看到天。他说:“这个冬天对所有人都很难熬,也许你是感知到了关外的躁动。”
“快点,马上就要开唱了。”“这次是春鹃班唱的,唱的好像是朱门义将。”“这出戏好,我在照州听过。”百姓们拉着亲朋好友,带着凳子就往戏台前空地上挤。去得晚只能在后面坐,戏台对面有二楼的几家客栈食馆都坐满了人。
四个人除了夏瑶就是北辰最矮,他站在人群后面,踮起脚尖都看不全戏台长什么样。
一扭头,于峦和夏瑶这对师徒齐刷刷躲到最远的巷口,是半步都不肯往人群里挤。
北辰气鼓了脸,愤愤不平地对着旁边人高马大看得清楚的简璨说道:“都怪崇阿,非要嫌身上衣服不适合出门,在他那大衣柜里挑挑拣拣。换完衣服换鞋子,换完玉佩换扇子,就差在脸上敷粉了。”
简璨本来还在等小江凤出场呢,她唱武旦嗓子可亮。一转头没看着人,低头才看到北辰,远眺才能看到那俩。
他可不是只顾自己的性格,四个人里三个都看不成,他单看也没意思。
“我们不在这挤了,我带你们去更高的地方看戏。那里不用挤。”简璨伸手一指,三人眼瞅着他指向戏台对面最高的那家酒楼。北辰还以为简璨转了性子,这守财奴今日要敞开荷包了。
“啊湫。”北辰打了个喷嚏,这高处吹的风都比底下吹得大。
于峦咬牙切齿把屁股底下硌着的野草拔起来,又挪了挪瓦片。“你早说我们来爬房顶,我就不穿这白衣裳了。”
简璨左手时刻放在北辰的腰带上,防止这人脚滑摔下去。又坐在风口为其挡去大半的风,伸长脖子只等开戏。
“先生你小点声,当心被听见。”夏瑶人小又轻,在屋顶上身形自如,还能找个位置好的地方再坐下。
“得,擅自爬墙,你们知道这种行为是窃吗!”话虽如此,于峦还是压低了声音。要是被发现,他可丢不起这人。
“不被发现就行了!嘘!底下已经开场奏乐了!”简璨嘴边竖了根手指,聚精会神的看起来。
北辰的注意力倒不在戏台,他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爬到这么高的屋顶上。虽说爬的时候大多都是简璨把他拎上去的,可这也足够让他心脏怦怦跳了。
这家酒楼确实高,放眼望向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房顶屋檐。有些巷道有些许微光,有些被布置的灯火通明。更远些的地方就是城墙了,城墙上面就是像水晶似的天。
于峦穿的风骚,可惜这白衣裳不够挡风又过于亮眼,他不得不窜到简璨和北辰身后遮一遮。“你往哪儿看呢?怎么不听戏。”
简璨最期待的小江凤这时正好出来,穿着身粉红劲装,手里举着把花枪,身段一摆,嗓子确实又尖又亮,他们都坐在屋顶上了,还能听得清楚。
“我好奇呢,这还是我第一次爬屋顶,还是这么高的。”北辰用手挡着跟于峦说小话。
于峦又啪的一声展开扇子,北辰才注意到这人竟一直都攥着扇子,爬屋顶也不说插在腰间。
“一看你小时候就是个小古板,不过是爬屋顶。我上树下河都不在话下。”他扇了扇风,又有点被冷到了,就摆个姿势,半遮住脸。
朱门义将就是讲前朝姜家的故事,作为勋贵的姜家子如何弃文从武,先剿山匪,又抗外敌的故事。小江凤便是演与其并肩作战的鲁家女,最后两人完婚,传为佳话。
故事情节简单,百姓们显然更喜欢台上动作翻飞打来打去的情节,每到这时叫好声不断。本来对戏没什么兴趣的于峦也看得入迷,后面更是小半个身子都趴在简璨肩膀上一个劲儿叫好。
北辰也觉得这比干站着唱念的戏来的有趣,一扭头,却见夏瑶双手抱膝,神情落寞的坐着。他想过去问问对方怎么了,可惜相隔太远,他一个人爬是能爬过去,中间会不会摔下去就不知道了。
夏瑶敏锐地觉察到北辰的视线,冲他笑了下示意自己无事。看北辰又把头扭了回去,他也继续盯着小江凤看。戏台上的女子泼辣潇洒,一杆花枪耍出了残影。
瑜姐儿在信里跟他说,她喜欢长枪。一寸长一寸强,骑马的时候能更快将敌人挑下去。柏叔也说历史上的名将都善用枪,她更是高兴。可是,京城的宅院太小,规矩太多。使不得长枪,骑不得马。
他为瑜姐儿难过,他能从信里感知到她那颗被禁锢而焦躁的灵魂。瑜姐儿又写,小舅舅,我要开始学女红了。若你得闲,为我猎头狼吧。我要拿它缝条褥子垫脚。
戏唱完了,不少百姓都往台上投了铜钱和蔬果。还有几个少女你推我搡的给小江凤手里塞花,满满的捧了一大把。
北辰只觉得浑身都凉透了,冻得哆哆嗦嗦还有点意犹未尽。简璨干脆背着他爬墙,几步就跳下去了。
夏瑶也快,拍了拍手忍不住说:“璨哥儿,若你到了京城,帮我多看看瑜姐儿,多跟他说说话。”
北辰没撒手,简璨也没让他从背上下来。“行是行,京城规矩多。上次那老嬷嬷还硬拦着小姐不宜见外男什么的,还是瑜姐儿带着丫鬟半夜翻墙来找我的。”
“能见着就行,瑜姐儿不是守规矩的人。我只怕规矩逼急了她,她干出什么来。”夏瑶就发愁这点。
“她自己都偷摸读开武经七书了,胆子比天还大。有什么规矩能逼急了她?”于峦总算此时从墙上爬了下来,白衣裳左一处灰,右一处土。“她讨厌教女训的先生,就敢把她私物丢院子里;又嫌教导嬷嬷用竹藤抽她,直接给人下药到回家修养。”
“那还不是你在信里写什么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又寄过去一本史记。”夏瑶很不满,瑜姐儿能野成这样还不是于峦推了一把。
北辰全程安静的在简璨背上听着,这个瑜姐儿大概率就是荣昭郡主的女儿了。有人拼了命的想挤进去,有人拼了命的想逃出来,不过是各有所求。
简璨觉察到背上一沉,赶紧打住道:“我们先回了,背上这个冻得撑不住了。怕回去要烧起来,明早我们出发,有话到时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