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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崇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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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接过素帕,擦了擦鼻子。却暗想这府里连侍女都身怀绝技,他根本没感知到她何时走过来的。那粉裙侍女也识文断字,甚至还知道地方的名门望族,他不得不在心里重新评估镇国将军府的实力。
“我实在想不起别的了。不瞒您说,我还记得我读书很好,只是因祖上蒙冤之事无法科举。我想为祖父平反,我想堂堂正正入朝为官。只是我也不知为何会沦落至此,惹了不知什么仇家。”北辰说话时,还是第一次袒露出他的野心和欲望。
简璨看着他,看着他垂下眼睫却提到堂堂正正时眼睛散发出的恨意。那是属于沈墨霭的神情,怪不得他会觉得如此陌生。
“我知道镖局和医馆都对我有大恩,若不是简璨救了我,我只会跟同行的那些人一并死在荒林里。此等救命和收留之恩我必定报答,若我但凡想起那些仇家会伤害他们,我会自行离去。”北辰说完便抬起眼直视着老太太。
老太太静静地听他说话,也平和的回视他。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都经历了很多,北辰觉得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了辽阔的天。
粉裙侍女想了想开口道:“既然你知道的已经说完了,不妨听听我们知道的消息。看看你是否能想起什么。”
说罢,从屏风后转出一个捧着托盘的侍女。托盘上放着一本皱巴的书籍,看起来有被人清理过,但封面上仍沾满血迹和污垢的痕迹。
北辰盯着这本书籍,头猛地像被人锤了一拳。他呆呆的盯着这本书,上面写着千山集三个字。
“这本千山集据说是云莱书院的学子们所著的三十首杂诗,若你祖父是云莱书院的学子,那想必是被卷进邵青九年科举舞弊案而被革职的。”粉裙侍女看北辰呆滞出神,又见简璨伸出半个身子满脸急切,轻轻向后给了个眼神,后面站着的侍女便迅速退出。
北辰很快缓过神来,有些疲惫和难过的问道:“这本诗集,你们是在林子里找到的吗?我能翻开它吗?”
粉裙侍女点了点头,北辰便缓慢的翻开。每一页都惨不忍睹,有些地方洇成一片,有些地方被撕扯的不成样子。他长时间的停顿在其中的一页上,此诗作者不详,题目也不见了,纸张被扯去大半,仅剩了星斗近三个字,最下方隐隐看到春雨来时试墨题几个字。
他闭上眼睛,脑中只浮出一张惊恐又喘息的圆脸。“霁明,我带上了千山集。旁的都能丢,只这里面有我祖父写的诗……”
“这是我祖父作的诗。”北辰听到自己在说话。
“难道与你同行的一批人竟都是当年云莱学子的后人吗?是不是有可能你们手里拿着的就是平复冤案的证据?”简璨越想越觉得合理,忍不住开口追问道。
“我不知道,我对那东西是什么没有任何印象。”北辰把手收了回来,将书合拢。
“追杀你们的人手段老辣,手脚也麻利。偏让我想起了渭南柳氏的做派,只是寻着的都是草莽大盗的痕迹。”粉裙侍女偏过身向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终于端起茶饮了一口,说道:“你既然想堂堂正正入朝为官,却不知学问如何?”
终于来了,北辰心思回转,抬起头跟老太太对视。“若我身世清白,必定能连中三元。”
这话说得嚣张,且不说简璨被吓得张大了嘴,连粉裙侍女也挑眉想斥其狂妄。
老太太反倒是笑出了声,将手里茶盏放到一边。“年轻人不就得有这股劲儿嘛,病病歪歪咬文嚼字的酸书生,我看了就不喜欢。”
她扶了下镯子,又道:“我这儿正好请了位更狂妄的先生,也是要连中三元的,偏在春闱前得罪了皇子,只得了两元,现下只跑来我这当个闲人。你们想必聊得来,不妨见见。”
北辰心下大定,偏也好奇那位更狂妄的书生。又瞥见简璨一个劲儿的冲他使眼色,想来是被吓得不轻。
对哦,简璨今日过完社日节,明日就走了。北辰干脆利落起身就跟老太太行礼道:“择日不如撞日,若那位先生得空,我现在就拜见一二。”
简璨的嘴又张大了,其惊悚程度不亚于看到美女竟是山野精怪披着人皮变得。
老太太笑着指着简璨说道:“瞧瞧,没个深沉模样。叫你多念书,茶都识不得,人家的名字也识不得。”
指完简璨又指向北辰道:“这猴子定是想拉着你去听戏逛灯会的,正巧你要去找崇阿,你们年轻人,聊得投机都一起逛去。”
崇阿,北辰在心中想,光听名字就甚至能勾勒出其人骄傲又不羁的性格。
简璨得了骂,也不害怕。放下茶盏就拉着北辰给老太太请退,让一旁的侍女带着出去了。
全程沉默不语的罗爷白听了一上午小孩子们吵吵闹闹,白水都喝了好几盏。好容易耳根清净了,开口道:“回您的话,八九不离十是柳家干得。留着扫尾的几个最后发现是回了柳家的铺子。”
老太太坐了一上午也乏了,歪靠在椅背上。一旁的粉裙侍女熟练的为其捏肩捶背,接话说:“若真是柳家干得,那岂不是会跟英王府扯上关系。”
“涉及藩王,事关重大。既然王府没动静,我们也就不作声。这世道够乱的了,何苦掺进去呢。”老太太制止粉裙侍女的话,又暗自感叹一句。“邵青九年有冤……哪个不冤呢?”
罗爷和粉裙侍女都沉默下来,厅堂只有风穿过风铃吹落树叶的声音。
“你理理我,你别走这么快。”一出门简璨就撒开手往前大步走,北辰心里本就七上八下,这下更是拽住他的手就不松开。
简璨个高八尺有余,一身腱子肉,北辰叫苦不迭,只觉得这人像头牛。但也不敢撒手,只能硬着头皮踉踉跄跄跟在身后。
不知是不是走进了内院里,院子里路过的下人们都还能偷笑两下,北辰还看着有两个侍女干脆站定了看他们的热闹。
这时候脸皮可没简璨重要,北辰眼睛一闭就大叫道:“你走这么快,我要绊倒啦。你干什么不理我,小气鬼小气鬼!”
简璨立刻停下脚步,感受到北辰撞到他背上。立刻扭过身子眯起眼道:“你说我是什么?”
北辰被撞的鼻酸头晕,还能大声道:“小气鬼!你之前都说你不生气的,现在又生气!还不理我!”
简璨想,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虽说他对北辰过去的身份有猜测,但还是猜测少了。凤凰单丛是什么他都不知道,连中三元他知道,简禄说给他八个脑袋都不敢想中三元的事,那可是名留青史的事。
跟他比,自己还真成目不识丁的人了。想到这,他双手捧住北辰的脸。北辰的脸实在太小,太软,像块嫩豆腐。
北辰晕晕乎乎,亲近地蹭了蹭他的手。还没意识到他要干嘛。只听简璨大喊一声:“妖怪速速变回原形!”然后就开始揉搓起北辰的脸。
北辰吓得大叫起来,拼命的掰着蠢蛋的手。“你再不松手,我就咬人了!”引路的侍女也不催他俩,津津有味的看起戏来。
“哟,这不还没到晚上呢,怎么就演上戏了。”只见一个穿着玉色道袍,吊儿郎当的青年正靠着树戏谑的看着他们。左手还拿着把竹扇上下翻飞,硬是扇到把头发都吹起来不可。
简璨停下蹂躏,向北辰介绍道:“这位就是崇阿先生了。”
北辰此时被揉得头晕眼花,脸颊通红,发髻凌乱。本来奔着以高深莫测的形象跟对方清谈博弈,这下只在对方眼里成了三岁小孩。
他又气又羞,开口道:“你就是崇阿?‘崧高维岳,骏极于天’果然狂妄。”
那青年咦了一声,啪的一声合住竹扇,满脸好奇的问道:“敢问足下何名?”
简璨赶紧回道:“他叫简北辰。”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你这不比我更狂妄吗?”青年啪的一声又把竹扇展开,又呼呼扇起风来。
简璨心里又一咯噔,忍不住追问道:“啥意思啊那是,这名儿我取得。我寻思他喜欢星星,就给他用北极星取名了。”
“哦哦,原来是取自尔雅……好名字!”他大方夸道。“跟我一样的好名字。”
北辰不忍直视,打理完身上之后重新介绍道:“我姓沈,沈墨霭,字霁明。”
青年仍然歪着身子扇扇子,回道:“于峦,字崇阿。”
简璨沉默良久,又吭哧问道:“你咋又多个名儿啊,霁明又是谁啊。”
“其实有姓有名就够了,读书人往往还得添个字以表尊重。你若是也想取个字,哪天翻翻书,找个顺眼的给自己一取得了。”于峦又挥挥扇子,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我的字就是自己取得,家里拿我没办法。叫什么终归都一样,人都还是那个人。”
北辰拉了拉简璨的手说道:“男子二十行冠礼,便可以取字了。霁明就是我的字,不过你只叫我北辰就是了。若你也想取字,我陪你一起翻书。”
简璨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说道:“行冠礼才取字,我说呢。家里说过这事,要等我从京城回来再办。行,到时候我也有字了。”
于峦挥累扇子了,啪的一声又把扇子合住。“我站累了,不妨二位移步去我的书房坐着聊。”
“我早就想问了,你一直举着扇风不累不冷吗?”北辰看着这扇子啪啪响,边走边疑惑道。
“你不觉得这样很风流潇洒吗?”于峦帅气的转了个圈,腰间围着的玉佩叮当作响。扑鼻一股说不上的香味,简璨打了个喷嚏。
“挺风骚的。”北辰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