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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恍惚 ...

  •   十一月的夜风裹挟着凉意拂过脖颈,盘开新站在酒店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叫的车迟迟未到,导航显示仍在两个路口外堵着。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呼出的白气在冷夜里很快消散。

      “上车。”盘开新以为自己喝醉了,“愣着干嘛?”声音伴着车窗后露出来的那张脸,还没来得及细看,但是已经足够他认清是谁了。

      后面刺耳的车鸣声催促着他,盘开新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拉后面的车门。

      打不开,盘开新没有表情的看向驾驶位,那人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坐前面,真拿我当司机呢。”

      盘开新听他说着那些似曾相识的话,好像真就能回到那个时候一样。

      盘开新报了地址,也不搭他的话。车厢里一时只剩下车子行驶中发出的微声响。邵霜清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导航机械的女声开始规划路线,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盘开新偏头看向窗外。街灯的光晕在雨水未干的路面上拖出长长的尾巴。他后颈的碎发被空调风吹得微微晃动,露出耳后那粒小小的颜色浅浅的斑。

      邵霜清曾经用牙轻轻磨过那个地方。

      表盘的蓝光映在两人侧脸,此刻的沉默忽然变成伤人的碎片。邵霜清突然伸手调高了空调温度,伸手的动作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冷?”他终于开口,盘开新依旧望着窗外。他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彻底将邵霜清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暖黄的路灯透过车窗斜斜切进来,邵霜清借着等红绿灯的间隙侧目,刚刚离得远没看清,现在看盘开新脸到脖子都透着不正常的红。

      邵霜清的手背贴上盘开新的额头,触到一片灼人的温度。他皱眉,指尖顺着对方汗湿的鬓角滑到耳后,那里的皮肤烫得惊人,连带着他指尖也像被灼伤般隐隐发疼。

      “你发烧了。”他声音低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发烫的皮肤,像是在确认什么。

      盘开新偏头想躲,却被安全带勒住,只能微微侧过脸,露出颈侧那片不正常的红晕。邵霜清突然想起五年前盘开新生病的模样。那烫人的温度,五年后又一次灼伤了他的掌心。

      “去医院。”他收回手,声音都变得温柔像是在哄孩子。

      盘开新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不用。”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让邵霜清攥紧了方向盘。

      他盯着盘开新微微颤抖的睫毛,他还是拿眼前这个人没有一点方法,所有的方法和技巧都在这里失效。

      “不用。”他开口,声音比车窗上的雾气还要薄,“送我去公司。”

      邵霜清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不想妥协,可又见不得盘开新这样子。

      车子最终还是朝着创利园的方向驶去。

      十分钟后车停在了创利园门口,盘开新没让他开进去。

      “谢谢。”

      恍惚间听到很多年前那样平静的音色,比起以前现在才更像一个大人的声音,邵霜清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看不见伤口,也没有流血,细细密密的阵痛,带着什么一起堵在喉口。

      他说不出话来。

      盘开新推门下了车。

      步子迈的很大,很快消失在了邵霜清看不见的拐角处,邵霜清有些烦躁的抓了下头发拿起手机,指尖在某个置顶联系人上方悬停片刻,最终手机被扔在副驾驶座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正好落在那块盘开新方才坐过的地方。

      几分钟后,他还是划开了屏幕,点开那个被置顶却沉寂多年的对话框。

      最后两条来自盘开新的消息被他自欺欺人的删除,邵霜清想装作从未看见过那两条被删除的信息,可记忆像生了根的刺,越是刻意回避,越是隐隐作痛。

      那之后他在没收到过盘开新发来的信息,他就这样很彻底的消失在了邵霜清的世界里。

      真的很彻底,除了这几条信息,几通通话记录,什么也没留下,哦不对还有压在他枕头下的几封信......

      划了几下聊天界面就到了顶,邵霜清又开始往下划,上上下下重复了几回,到今天,他真正能留在身边的也只有点。

      开新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脚步比平时慢了几分。他坐在转椅上,食指和中指屈起,指节抵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

      红酒的后劲混着低烧,在盘开新身体里烧起一把暗火。他的耳尖红得几乎透明指尖碰到办公桌时,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不真实的凉意。

      他摸到遥控器,指尖在按键上停顿了一秒,然后把温度直接调到19度。他认为这样能醒酒。

      七七八八一堆杂事处理完,盘开新上来的酒劲退下去大半。

      初创公司的事太多了,盘开新握着手机,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壳。

      十几个人的团队运转起来已经有些吃力,每个人都在超负荷工作。

      电话接通时,他这才注意到窗外浓重的夜色。手机那头传来吴立奎微哑的嗓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喂,哪位?”

      盘开新轻轻“啧”了一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总监啊,有什么急事吗?”吴立奎的声音瞬间清醒了几分,还带着点慌张。

      盘开新望着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不好意思,没注意看时间。”这句话说得有些生硬,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语气里的不自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吴立奎带着笑意的回应:“啊?”那语调上扬,像是在消化这个罕见的道歉。

      “既然接了,那我长话短说。”盘开新转了转手中的钢笔,笔尖在便签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明天开始招新,要求按之前定的就可以。”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轻轻一压,“要速度,熟手。”

      原本他还有很多细节要说但是现在好像不是很合适。

      挂断电话后,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盘开新望着窗外的夜色,玻璃上映出他疲惫的轮廓。

      盘开新才觉的头被空调吹的,一阵一阵的痛。

      他伸手去够空调遥控器,指尖碰到冰凉的塑料外壳时,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温度显示19度的数字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蓝光,刺得他眼眶发酸。把温度调高了两度后,盘开新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眼的瞬间,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洇进衬衫领口。

      深夜三点的产业园也隐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几盏泛黄的路灯,照清的不是路。

      路灯将盘开新的影子拉得很长,晃晃悠悠地铺在潮湿的地面上。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皮鞋踩过积水时溅起细小的水花,惊碎了影子模糊的轮廓。他想起了那时候邵霜清写给他的一段话。

      我坐在路口看风景,凉风吹湿了灯下的心情,没有月牙,没有一朵盛开的花,折弯了腰的影子,我没能拉直它。

      那时没有时间多想,今天突然出现在盘开新面前的人,让那段回忆就像,春日的细雨伴着柔风,催着地底的种子发芽。

      “答。”

      屋顶的水从天花板拼接的地方浸进来,凝成一滴不小的水珠。

      饶是盘开新还没有睡着,也还是被这滴砸在额心的水激得浑身一颤。

      乍然睁开眼,盯着屋顶又重新凝聚起来的水珠。

      昏暗的房间里水珠在反着光。

      在水再次滴下来的一瞬,盘开新用掌心挡住了瞄准额心的水,一丝凉意从掌中开始蔓延。

      屋里没有窗帘,床前的这扇窗几乎占据了半面墙。

      屋外的樟树被风刮的摇摆不定,隔着绿色的玻璃看活像一群鬼在乱舞。

      今年的冬天难捱。

      白天的一场冬雨下到现在,屋里才开始滴雨。他想,中午盖上去塑料薄膜有用。

      盘开新侧身避开漏水的位置,在那里放了件衣服吸水。

      “哥......”盘楷韵往盘开新怀里钻了钻,声音带着睡意,“我冷。”盘开新“嗯”了一声,把弟弟往怀里搂得更紧些。入冬的寒气透过单薄的墙壁渗进来,他把小楷韵冰凉的脚丫夹在自己腿间暖着,又起身给三个孩子掖紧被角。井头镇的冬夜静得出奇。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衬得这间小屋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盘家穷,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

      井头镇,这里不是什么特别贫困的大山区。自建的小别墅并不少见,像他家这样只有三间小平房的人家,倒是稀罕。

      为什么穷?

      盘开新他爸盘建云操着一口土话这样说:

      “各人有各人滴命,都是命啊。”

      是命么?

      这谁知道呢。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盘开新蹲在屋顶,他正把新裁的塑料膜铺在漏雨的地方,边缘用碎砖压紧。

      “寒假想不想去打点工啊?”盘建云在底下仰着头问,嘴里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晨雾里。说是寒假工,其实离放假还有一个多月。盘开新知道,父亲不过是想让他年前多挣些钱。

      塑料膜在风里哗啦作响。盘开新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砖块压过薄膜的声响有些刺耳,像是什么东西被碾碎了。

      “欸!爸就知道你懂事!”盘建云的声音突然亮了几分,带着掩不住的欢喜。他搓了搓手,转身往屋里走,旧棉鞋踩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盘开新一个16岁的破小孩,拿着两件旧衣裳,搭着邻居大婶家儿子的车,踉踉跄跄挤进这座城市。

      没时间观赏林立的高楼,一头就扎进了工厂。

      这里的冬天很温柔,风里不带刺骨的寒意。街上有人穿着短袖闲逛,也有人裹着厚外套匆匆走过,没人会多看一眼穿着旧毛衣的盘开新。他像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一样,被卷进忙碌的漩涡。清晨天还没亮透就挤进车间,傍晚拖着酸痛的胳膊回到宿舍。流水线上的零件永无止境地流动,他的动作渐渐变得机械而熟练。

      来到这里的第十一天,盘开新在那里遇见了个人。

      十一点盘开新才走出车间,在楼梯上就看见了,正一个人在打篮球的邵霜清。

      深夜的篮球场被几盏惨白的路灯照着,亮得像个孤零零的舞台。邵霜清一个人在场上跑动,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工业园里格外清晰。

      大概是这个年纪的人都容易饿,盘开新去便利店泡了碗泡面,坐在篮球场外的草坪上吃。吃两口就抬头看一眼篮球场上的人。

      盘开新不知道,这样的注视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有多明显。

      再一次低头吃面的时候篮球场上没了声音,盘开新嘴里的面还没咬断,想看下篮球场上的人,抬头就和邵霜清四目相对。

      盘开新:“......”

      盘开新就当没看见一样,低头吃完了那口面,还喝了口汤。

      邵霜清见他无视自己也不恼,带着笑说:“你要不要跟我打一场?”

      盘开新喝光了汤起身将碗丢进了垃圾桶里,说:“不会。”

      邵霜清闻言笑出了声,篮球在他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圈。“不会?”他尾音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那你刚才看我那么久,是在看什么?”

      盘开新转身要走。

      邵霜清突然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他面前,“我教你啊,”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汗珠,“不收学费。”

      邵霜清的胳膊自然而然地搭上盘开新的肩膀,掌心带着运动后的热度,不容拒绝地将人往球场带。

      盘开新这才发现邵霜清比他高了近半个头,被揽住时不得不微微仰起脸。夜风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捎来对方身上淡淡的汗味。

      邵霜清突然将篮球塞进盘开新怀里,后退两步,在路灯下微微俯身,双手张开作防守状。

      “来过我!”他眼睛亮得出奇。

      盘开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篮球,掌心还残留着皮革粗粝的触感。他抬头望向眼前一脸认真的邵霜清。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盘开新手腕一松,篮球“咚”地落在地上,在水泥地面上弹了几下,慢慢滚向右侧的铁丝网围栏。

      其实那个时候,盘开新的性子就能窥见一斑,像井头镇后山那些扎在石缝里的野樟树,看着瘦弱,实则根扎得又深又硬。

      邵霜清望着滚远的篮球,突然笑出了声。他小跑着把球捡回来,指腹蹭过球面上沾的灰尘,就像后来无数次,他都会这样,把盘开新丢开的、甩开的、不要的东西,一件件捡回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盘开新下班,都能看到他穿着短袖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一个人在灯光下重复着运球、起跳、投篮的动作。

      那方小小的篮球场确实像个舞台,邵霜清就像舞台上唯一一个明亮的,能吸引所有目光的明星。

      盘开新经常望着他发呆,倒也没有想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看。

      之后他们心照不宣,谁也不打扰谁,盘开新下班就泡碗面蹲在外面看着邵霜清打篮球,吃完了又顾自回宿舍,从来不上前说话,眼神偶尔对上,他从不躲闪,反而坦然得让邵霜清动作一滞。

      他看着盘开新又叉了口面在嘴里。

      最奇怪的是,盘开新的眼神里既没有崇拜,也没有向往,就像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电视节目,他会在吃完最后一口面后毫不留恋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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