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泪》稚星辰

2、海神缘（二）

　　夜已三更，昊天宗最高处的冰鸾殿却仍灯火通明。

　　八角琉璃灯内，万年鲸脂的火苗被寒风撕扯得扭曲跳动，映得殿中那面‘天极感应石’忽明忽暗。石面正中央，一道猩红的裂纹蜿蜒而下，像一柄薄刃，划破了原本澄澈的湛蓝。

　　唐静立在石前，雪色劲装在灯焰下泛着幽蓝。她攥紧的指节泛白，指甲不知何时已刺破掌心，血珠顺着掌纹滴落，却瞬间被寒气凝成细小的冰晶。

　　“裂纹透红，魂灯西坠……”她轻声念出宗门密录里那句最不愿见到的判词，“少宗主遇劫，生死一线。”

　　一旁软榻上，原本懒洋洋的少女猛地翻身坐起。

　　唐晶一袭墨绿长裙，腰间束着银铃，一动，铃声清脆，却掩不住尾音里的颤。

　　“姐，说清楚——‘生死一线’是何意？王冬她……究竟如何了？”

　　她尾音发颤，指尖骤然浮现蓝银皇的纹络，藤蔓如鞭，“啪”地抽裂了身侧的空气，碎冰四溅。

　　唐静回眸，看着妹妹那一双因惊惧而竖起的瞳孔，心口蓦地一软。“感应石只能示警，无法传讯。裂纹未崩，灯芯未灭，说明她还活着……但也只是活着。”

　　唐晶咬了咬唇，眸中怒火几乎要烧穿夜色：“哪个混账敢动少宗主？看我不用蓝银草缠死他！”

　　唐静忍不住失笑，她这个妹妹怎么这么可爱:“行了，就你厉害。倘若来了一位封号斗罗，你我照样得完。”

　　唐晶有些不满的嘟了嘟嘴，略微有点小生气:“姐姐，你非得戳我心窝子吗？”

　　唐静笑了笑，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表情再次恢复到古井无波的冷峻:“好了，玩笑开完了，我们要赶紧去向宗主禀告此事才行。”

　　唐晶深吸一口气，眼里那点微光凝成决然的星：“这一次，一定要把少宗主带回来。”

　　她顿了顿，又补一句，“……然后，我再也不会让她一个人。”

　　同一时刻，史莱克内院，医疗庢最深处。夜雨敲窗，檐下风铃碎响，像谁断断续续的呜咽。

　　王冬侧卧在病床一角，原本璀璨的粉蓝发此刻黯淡无光，湿漉漉贴在颈侧，像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蝶，扑火后的残翼，轻轻一捻便成灰。

　　“原来……我们真的只能走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泪无声地滑落，先落在鼻梁，再顺着鼻翼洇进锦被，晕出一小块深色，像雪地里被踩碎的蓝银草汁。窗外雨势渐大，雨滴拍打窗棂的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针，一下下刺在她心上。

　　忽然。

　　“笃笃笃——”

　　敲门声急促，带着雨声的湿冷。

　　王冬一颤，本能地抬手抹泪，声音却冷得像冰：“滚。”

　　门外的人一顿，似乎是听出了听出了王冬嗓音里的怒意，以及极力压制的哽咽。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少宗主，是我，唐静还有唐晶。”

　　王冬愣住，原来不是他心中所系之人……

　　——她们怎么来了？

　　——感应石？

　　王冬深吸一口气，将哽咽硬咽回去，声音却仍沙哑：“……门没锁，进。”

　　王冬把涌到喉头的哽咽生生咽下，指尖微颤地抹了把脸，却怎么也掩不住通红的眼眶。

　　门开，风雨卷入。

　　唐晶扑进来时，带了一身夜雨的凉，却在看到王冬的瞬间，硬生生刹住脚步。

　　“少宗主……”

　　她声音发颤，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那个永远骄傲、永远挺拔的少年，此刻蜷在床角，背脊弯成一道倔强的弓，仿佛再用力就要折断。

　　唐晶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中打转。

　　“少宗主……你哭了？”

　　“……没有”

　　王冬别过脸，嗓音哑得几乎辨不出原声。

　　虽然王冬嘴上说没有，但唐晶和唐静随王冬相处多年，怎么会不了解她的性格。

　　王冬一向不喜欢将自己的软弱展现在他人面前，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她总是一脸坚强。其实，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苦……

　　“对了，你们来干什么？”

　　“裂纹示警，我们一路赶来。宗主已候在昊天宗——少宗主，跟我们回家吧。”

　　唐静了解王冬，她性格洒脱，喜欢自由，不喜欢那种在鸟笼里生活。这一次，唐静就算是豁出去了，也一定要将少宗主带回昊天宗。因为这个地方，让王冬有了一些不该有的记忆……

　　唐晶擦了擦眼角，急切地补充道:“是啊，少宗主，和我们回去吧。这地方没什么好留恋的，刚刚我和姐姐在来找你的路上，听见有不少人在议论你和那个什么霍雨浩同性……恋……的事……”

　　唐晶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少宗主不就是因为这件事而伤心吗，我这个呆脑子啊！

　　唐静看了一眼妹妹:“唐晶，你这个呆脑子真是无药可救了！”

　　唐晶委屈地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我……”

　　唐晶委屈巴巴的看了王冬一眼，心里有些惭愧：“对不起……少宗主，我不该……”

　　王冬苦笑一声，揉了揉唐晶的头发，安慰道:“不该什么？这本来就是事实，你没有什么……”

　　唐晶抬起头，眼中含泪:“可是……”

　　“好了。”王冬打断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回昊天宗吧。”

　　王冬知道唐晶想要说什么，就算把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告诉霍雨浩，告诉世人……那又会如何？结果又是怎样？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因为，她已经厌倦了这所谓的世间红尘，让感到倦人，别人付与的真心，成了他们家常便饭时的笑话。

　　唐静仔细观察着王冬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少宗主，你真的决定回来昊天宗了吗？”

　　王冬望向窗外滂沱的大雨，眼神空洞:“不是你们说的吗？这个地方，没什么好留恋的……”

　　唐晶鼻尖一酸，眼泪啪嗒砸在她手背。

　　唐静别开眼，指尖一弹，银色传送符浮现。

　　符纹旋成冰蓝漩涡，鲸脂灯焰被扯得倒竖，雨幕瞬间凝成细雪，三人身影渐渐淡去。

　　最后一瞬，王冬回头。

　　雨幕中，一道黑影狂奔而来，隔着重重雨帘，她仍一眼认出——霍雨浩。

　　王冬的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雨浩。”

　　霍雨浩扑进来时，只看到空荡荡的床。被角尚温，却无人。

　　“王——冬？”

　　他嗓子发干，最后一个字碎在雨里，像找不到家的孩子。风铃狂响，雨声如泣，仿佛在嘲笑他的迟来。

　　霍雨浩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手指死死抠住床沿，指节泛青。被褥上还残留着王冬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混合着泪水的咸涩。

　　“王冬，你别吓我……”

　　他找遍整个医疗庢，甚至掀开每一张床帘，最后踉跄着冲进雨幕。

　　雨水顺着他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王冬，你到底在哪……”

　　“我找不到你了……”

　　远处，冰鸾殿最后的灯火倏然熄灭。

　　夜色重归寂静，只余风铃声声，像在替谁回答——

　　“我在归途，你别追了。”

　　霍雨浩跪在雨中，仰天长啸。雷霆炸响，照亮他布满泪水的脸庞。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王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