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夜同行》乌木冬

7、信任的试炼

　　秦妤离开后的公寓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谧，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林晞在玄关处站了许久，直到感应灯自动熄灭，她才缓缓挪动脚步。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空气中还萦绕着秦妤身上独特的气息——消毒水的清爽混合着训练后的汗水味，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真实感。林晞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想要留住这转瞬即逝的温暖。

　　她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拨开百叶窗。街道转角处，秦妤的身影刚好消失。那个永远挺直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坚定，却又莫名带着几分孤独。林晞注意到她的步伐比平时急促，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那里挂着她的通讯设备，这个动作透露出她惯有的警惕。林晞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个转角，心里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牵挂。

　　低头看向手中的U盘，黑色外壳在掌心泛着冷硬的光泽。林晞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书房。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书桌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她没有使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那台设备连接着报社网络，随时可能被监控。她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从一叠旧杂志下取出备用手机。这部用现金在二手市场购买的设备从未连接过家中Wi-Fi，每次使用都在不同的公共场所。手机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记录着这段时间的奔波。

　　U盘插入转接头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屏幕亮起，弹出密码框。林晞输入秦妤告诉她的那串数字——她父亲的牺牲日期。指尖在确认键上停顿了一瞬，这才按下。

　　文件应声解锁，像是打开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里面有两个文件夹："父亲手稿"和"近年事故记录"。林晞先点开手稿文件夹。数十张扫描件呈现在眼前，纸张泛黄，字迹却依然清晰。秦卫国的字迹工整有力，每个笔画都透着认真，仿佛能透过这些文字看见一个严谨负责的消防员形象。

　　在事故发生前三个月的记录中，秦卫国详细记载了化工园区3号储罐区"阀门老化，建议立即更换"的检查结果。"立即"二字下面画着两道横线，显示出他的重视。林晞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秦卫国写下这些字时紧锁的眉头。

　　"已上报，待批复。"——最后的备注字迹略显潦草，透出深深的无奈。林晞的心渐渐下沉，她继续翻阅，发现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秦卫国又连续三次上报这个隐患，最后一次记录距离事故仅五天。

　　"情况紧急，建议立即停工检修。"——字迹比之前更加用力，几乎要穿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呐喊。林晞的指尖轻轻抚过这些文字，感受到一个消防员的责任与坚持。

　　然而从后续记录看，这些建议都石沉大海。事故前两天，秦卫国只简单写道："继续观察。"这简短的三个字里，包含着多少无力与担忧？

　　林晞退出文件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点开"近年事故记录"，内容更加触目惊心。秦妤用Excel表格详细记录了近五年化工园区所有事故和异常，从小型火灾到设备故障。每件事都标注了时间、地点、当值人员，以及赵志刚是否在场。

　　令人震惊的是，在十八起记录中，赵志刚出现了十三次。更可疑的是，他不在场的五次事故都发生在周末或节假日。林晞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数字背后的规律让她不寒而栗。她注意到在备注栏里，秦屿用红色标注了几处疑点："监控故障"、"值班记录缺失"、"证人改口"。

　　林晞用手机拍下关键页面，立即退出拔下U盘。她的心跳加速，手心渗出冷汗。这些发现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千层浪。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晞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喂？"

　　"林记者吗？我是'老陈记'的陈老板。"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秦队长落了本笔记本在店里，能麻烦你转交吗？"

　　林晞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样的笔记本？"

　　"蓝色的，她常拿出来写东西。"陈老板压低声音，"刚才有几个生面孔在附近转悠，我不太放心。"

　　林晞看了眼时间："我马上过来。"

　　她迅速收拾好东西，将U盘藏进书架上一本挖空的书里——《城市消防史研究》，这个选择让她自己都觉得讽刺。出门等电梯时，她下意识看向楼梯间——空无一人，却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注视。这种感觉让她后背发凉，不禁加快了脚步。

　　面馆还没开始营业，陈老板等在门口，手里拿着深蓝色笔记本。今天他穿了件正式外套，不像平日围着围裙的模样。见到林晞，他急忙迎上来。

　　"就是这个。"他递过笔记本，警惕地环顾四周，"秦队长今天走得急，落下了。"他的眼神里带着担忧，"这丫头最近状态不太对，你多关照着她点。"

　　林晞接过笔记本，封皮质感很熟悉，和她自己用的那个很像。道谢后正要离开，陈老板又叫住她。

　　"林记者，"他欲言又止，额头渗出细汗，"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您请讲。"

　　"前几天有几个陌生人来打听秦队长的事。"陈老板不安地搓手，"问得很细，包括她常来吃什么，和什么人来往...我觉得不太对劲。"他压低声音，"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说是要做消防安全宣传，可问的问题都太具体了。"

　　林晞的心提了起来："什么样的人？"

　　"穿着普通，但是..."声音压得更低，"鞋子都是名牌。说话方式也不像普通人。"他顿了顿，"其中一个人右手虎口有道疤，像是利器划伤。还有个女的，一直在记录，记得特别详细。"

　　林晞谢过陈老板，拿着笔记本快步离开。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商圈转了几圈，不时停下假装看橱窗，实则观察身后。在一家服装店的镜子里，她似乎看到一个戴鸭舌帽的身影一闪而过。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走进一家连锁咖啡馆。

　　在角落位置坐下，她点了杯美式，小心翻开笔记本。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却抚不平她内心的波澜。

　　秦妤的字迹比秦卫国的潦草，但依然清晰。这不是工作记录，更像是私人日记。页边有些卷曲，显示经常被翻阅。

　　"10月23日，又在梦里见到父亲。他还是穿着那身救援服，对我微笑。如果当年我能再懂事一点，是不是就能留住他...今天训练时走神了，差点受伤。苏小妍那丫头看出来了，一直追问我怎么了。这孩子，越来越敏锐了。"

　　"11月7日，张明远又来中队视察。他的笑容让我不舒服，像戴着精心雕琢的面具。他特意问起父亲的旧事，是什么意思？杨指导似乎看出了什么，会后特意找我谈话，让我别想太多。可是，怎么能不想..."

　　"11月15日，化工园区又发生泄漏。赵志刚在场。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了。为什么每次都是他？救援时遇到报社的林记者，她的眼神很特别，像是能看透人心。我得小心些。"

　　林晞一页页翻看，心情越来越沉重。秦妤在这些文字里展现的脆弱和坚持，与她平日冷硬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字里行间透出的孤独感，让林晞的心隐隐作痛。

　　在最近一页，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12月3日，林记者又来了。她的眼睛很亮，像是能看透人心。我该把她推开，可是...今天她提到父亲的事，我差点失控。陈老板后来悄悄告诉我，她经常来打听我的事。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字迹在这里中断。下一页有个明显墨点，像是笔尖停留太久。林晞的指尖轻抚那行字，心里泛起异样感觉。原来秦妤早就注意到她的关注，却一直隐而不发。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秦妤的短信："笔记本在你这？"

　　林晞回复："嗯，陈老板让我转交。"

　　"别打开。今晚八点，老地方见。"

　　林晞看着短信，五味杂陈。既为秦妤的信任感到温暖，又为即将面对的危险不安。秦妤特意强调"别打开"，说明笔记本里有重要内容。她小心地合上笔记本，指尖在封面上停留片刻。

　　她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个瞬间，余光瞥见窗外街对面站着一个男人。灰色夹克，正在打电话，目光却有意无意扫向咖啡馆内部。林晞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假装整理背包，用手机偷拍下那个男人。放大照片，清楚看到对方右手虎口处的疤痕，与陈老板描述一致。

　　再抬头时，那人已不见踪影。林晞快步走出咖啡馆，在的年轻人——是苏小妍的弟弟苏小明，在中队附近见过几次。

　　"林记者？这么巧！"苏小明笑着递来一张传单，"我在帮学姐做兼职。"人群中穿梭。她故意绕到商场另一侧出口，不时回头确认是否被跟踪。在一个转角，她险些撞上一个正在发传单

　　林晞接过传单，注意到苏小明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秒。这个细节让她心生警惕。简单寒暄后，她快步离开，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回到家，她立即将照片发给在警局工作的老朋友李锐："帮我查个人，很急。"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她坐立难安。窗外阳光正好，她却感觉浑身发冷。拉上窗帘，打开所有的灯，依然驱不散心中寒意。她想起秦屿日记里提到的杨指导——消防中队的指导员杨振国，一个和蔼的老消防。也许该找机会接触一下。

　　傍晚七点半，林晞提前出门。特意绕远路，在商场转了几圈，换乘两次出租车，才前往面馆。每到一处都留意周围，确认没有熟悉面孔。在换乘时，她注意到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子一直在看手机，但眼神却不时瞟向她。这让她更加警惕。

　　秦屿已经在了，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今天她穿着深灰色针织衫，比平时柔和许多。看到林晞，微微点头，眼神里带着询问。

　　"笔记本我带过来了。"林晞在她对面坐下，推过笔记本。

　　秦妤看都没看就收进背包："谢谢。"她的手指在背包带上收紧，暴露出内心的紧张。

　　"今天有人跟踪我。"林晞压低声音，"在咖啡馆外面。虎口有疤，和陈老板说的是同一个人。还有个戴眼镜的女人，也在留意我。"

　　秦妤的眼神瞬间锐利："描述一下。"

　　林晞拿出手机给她看照片："我已经拜托朋友在查了。另外，我遇到了苏小妍的弟弟，他好像也在那个商场。"

　　秦妤盯着照片看了很久，脸色越来越凝重："我见过这个人。"

　　"什么？"

　　"上个月，在中队附近。"声音很轻，"当时以为只是巧合..."她的手指无意识在桌面画圈，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苏小明的事我会留意。那孩子最近确实有些反常。"

　　两人陷入沉默。面馆里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煮面的咕嘟声。陈老板在柜台后擦拭杯子，不时担忧地看她们一眼。

　　"U盘里的资料你看完了？"秦妤突然问。

　　林晞点头："你父亲...他尽力了。"

　　秦妤的睫毛颤动："可是还不够。"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我查了这么多年，每次觉得接近真相，就会遇到阻碍。张明远、赵志刚...还有那些看不见的手。"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妤从口袋掏出折叠的纸条推过来："安全屋地址，钥匙在门垫下面。如果感觉不对劲，立即去那里。"她的眼神异常严肃，"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最信任的人。"

　　林晞接过纸条，上面是陌生地址。她注意到秦妤的字迹比平时工整，显示出对这件事的重视。"谢谢。"

　　"不是为你，"秦妤别开脸，"只是不想连累无辜的人。"但她的耳根微微发红，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林晞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忍不住笑了："秦队长，你撒谎的技术很差。"

　　秦妤瞪她一眼，但眼神里没有真正的怒气。这时林晞的手机响了。李锐回信："查到了，这人叫李强，私家侦探，背景不干净，接过不少灰色地带的委托。去年还因非法跟踪被拘留过。最近和安监局的人走得很近。"

　　林晞道谢后挂断，将信息告诉秦妤。

　　"私家侦探..."秦屿沉吟，"看来有人想更了解我们。"她的手指在桌上轻敲，"安监局...果然和他们有关。"

　　面馆灯光突然闪烁一下，又恢复正常。两人同时抬头，警惕环顾四周。林晞注意到秦妤的手已按在腰间，那里别着她的通讯设备。陈老板也从厨房探出头，神色紧张。

　　"该走了。"秦妤起身，快速扫视四周，"分开走，保持联系。记住，相信你的直觉。"

　　林晞点头，看着秦妤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握紧口袋里的纸条，感觉它像烫手山芋。纸条的边缘有些粗糙，应该是匆忙撕下的。

　　走出面馆，夜风很凉。林晞裹紧外套，快步走向地铁站。在进站口反光玻璃前，似乎又看到那个灰色夹克的身影。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继续前行。

　　列车呼啸而来，她随人流挤上车厢。车门关闭瞬间，看见站台尽头，那个灰色夹克果然站在那里，四处张望。在车厢门合上的最后一刻，林晞似乎看到他拿出手机在汇报什么。

　　林晞靠在车厢壁上，长长舒了口气。车窗映出她苍白的脸，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打开手机，将安全屋地址背下，然后删除短信。列车在隧道中穿行，忽明忽暗的光线在她脸上跳跃。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但当她想起秦妤那双带着信任的眼睛，心里就涌起一股力量。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不再是孤军奋战。

　　列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林晞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走出车厢。她的脚步坚定，眼神清明。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