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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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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卯时便起身了，司徒止却看见外间又有一桶水，不过水是凉的，不解地望向贺临。
“无事，昨夜里我叫的水，待会儿会有人收走。”
说罢，他递给司徒止一套宽袖红袍，样式素雅无繁纹，只领口与襟边用金线绣着几茎竹叶，衬得料子愈发挺括。
贺临自己也换了套相配的衣饰，只是领口束得极高，将脖颈间的伤严严实实遮了起来。
可这身素净衣袍，却与司徒止的脸格格不入。他竟自己上妆了。
昨晚上花轿前，樊秋儿虽教过他如何描眉涂脂，可司徒止对这些女儿家功夫实在无心，若是剑招，师尊教一遍他也能记个七七八八，可这妆......不管了，捡着胭脂水粉往脸上胡乱招呼吧。
待贺临整理好衣冠走到他面前，脸色陡然就青了。
只见司徒止寡白的脸上，两颊涂着像灼伤般的艳红，眉毛画得又粗又黑，唯有口脂涂得均匀，却浓艳得突兀，真叫人不忍直视。
“你……为何扮成这副模样？”贺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司徒止无奈地摊摊手：“你家张嬷见过真正的朱氏子，我若不稍作掩饰，怕是一见面就会被认出来。待会儿我只管低头说话，想来能蒙混过去。”
贺临略一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若要妆点，唤女使来便是，何须你亲自动手……”
“啊！我竟忘了还有女使！”司徒止懊恼地跺了跺脚，随即又摆摆手，“算了，今日就这样吧，重新上妆怕是要误了时辰。我今早是头一回给你家长辈奉茶，总不好叫人等。咱俩虽只是逢场作戏，可待会儿毕竟有求于人。”他理了理衣襟与腰带，伸手扯住贺临的袖子就往外走，“快走快走，你这院子可不小！”
两人刚踏出房门，便有女使进门收走了昨夜换下的衣物，连那方白帕子也一并取走了。
贺临引着路，轻声道：“我的院子其实很小。”
“可我昨天明明走了许久，若没人前引，我怕是早就迷路了。”司徒止不解。
“只是位置偏僻罢了。”贺临的声音轻得像风。
“偏僻也挺好的，清净，没人打搅。”司徒止连忙开口安慰。
“嗯。小心脚下的台阶。”
藏贞峰的景致其实颇为雅致，晨雾漫过青石板路，两旁花木含露，只是司徒止一心记挂着奉茶的时辰，也没心思多看一眼。
到了主室，峰主夫人齐姿卉已端坐在堂中，右侧立着那位择定“朱氏子”的张嬷，却不见峰主贺见英的身影。
两人齐齐拱手作揖，唤了声“母亲”，司徒止双手捧着茶盏，低头躬身递到齐姿卉面前。
“嗯，坐吧。”齐姿卉四十有余，未见老态，语气里带着当家主母惯有的威严，接过茶盏时，目光淡淡扫过司徒止。
司徒止一直低着头，齐姿卉瞧不清他的样貌，便开口道：“怎么把头埋得这样低？我有这般叫你害怕吗？”
司徒止只好稍稍抬首，这一下，倒让齐姿卉和张嬷都愣了一瞬。
“大清早的，怎么扮成这副鬼样子？”齐姿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夫人见谅，是我手笨，并非故意的。”司徒止连忙又低下头，声音放得更轻。
他本就不愿唤齐姿卉“母亲”，对方也显然不在意，想来，齐姿卉也不愿与他这样的人户多亲近。
“罢了，你若喜欢，往后让女使服侍你上妆便是。”齐姿卉抿了口茶，语气平淡，“峰主身子不适，今日不便见你们，等他好些了，你们再去请安。时路，你在这院里住得还惯吗？”
司徒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忙应声：“惯的，惯的！二少主待我极好，处处照拂。这里也比我家中好上许多，谢夫人关怀。”
“如此便好。你二人琴瑟和鸣，我也就放心了。回去吧，我还要处理峰内事务，不与你们久叙了。”
司徒止还想提结界的事，刚要起身开口，却被贺临暗暗拉了一把。
贺临对着齐姿卉躬身道：“是，我等就先退下了。”
出了主室的门，司徒止急得扯住贺临的袖子，脚步也慢了下来：“我还没说结界的事呢，你怎么不让我提？”
“一来，夫人已经下了逐客令，我们再留下纠缠，只会惹她不快；二来，我想这结界，应当已经解了。”贺临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他，“你会御剑吗？”
“自然会！我的索真剑，飞起来又快又稳！”司徒止顿时来了精神，语气里满是骄傲，“我从小就爱偷溜下山玩，御剑术我最熟练不过啦！”
“那待会儿回去，你带我到高处一看便知。或者，你若不想御剑，我们也可以去踏云颠。”
司徒止哪肯放过显摆的机会，立刻道：“小事一桩！御剑多方便，何必跑一趟踏云颠！”
回到贺临的思梨居，司徒止第一时间捧水净了面，将脸上乱七八糟的脂粉洗得干干净净，随后拉着贺临就往院子里走。
“索真，现！”他右手一扬，一声轻喝，索真剑应声而出。他握住剑柄抛向空中，指尖灵光闪动，快速念动御剑诀。这一次，灵光没有消散，剑身在空中缓缓变大，直到宽得能容两人并肩而坐。
司徒止拉着贺临的手腕，足尖轻轻一点地面，两人便稳稳落在了剑身上。
想着贺临或许是第一次乘剑，司徒止特意放慢了速度，笑着叮嘱：“你若是惧高，便坐下。放心，有我在，定然不会让你掉下去。”风拂起他的长发，眉眼间满是朝气。
贺临这辈子从未到过这么高的地方，手指紧紧攥着衣摆，指节都泛了白，却还是抬头看着司徒止，轻声道：“我还好。”
索真剑越升越高，风也愈发呼啸，将两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我们能去那里吗？”贺临忽然抬手，指向云端——朝霞正洒在那片云上，泛着暖金色的光，像极了他心底的希望。
司徒止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湿润，心头微动，点了点头：“好。你坐稳些，手可以拽着我的衣摆。”话音刚落，索真剑便调转方向，朝着那片云飞去。
贺临右手紧紧攥住司徒止被风吹起的袍角，低头看着脚下的藏贞峰一点点变小，直到成了模糊的轮廓。
剑身穿过云层时，他只觉得自己扑进了一片清冷的朦胧里，忍不住颤抖着伸出左手，想触碰那柔软的云，却只在指尖留下了氤氲的水雾。
这片看不清的湿冷，模糊了脚下的屋舍，眼中只剩下莽莽山川，翠的林，红褐的岩，青黄的草，还有蜿蜒的靛蓝河流，美得让人心颤。
云雾掠过发间，贺临蓦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由感。
他松开攥着衣袍的右手，声音轻得几乎被吹散：“如果，我从这里掉下去，是不是就解脱了？”
话语在风中细碎，却仍然被司徒止敏锐地捕捉到。
他立刻蹲下身，牢牢抓住贺临的右手腕，语气急促：“不可！”
“我……”贺临抬眸，撞进司徒止蹙紧的眼里，喉间一阵哽咽，话到嘴边却堵着说不出口。
“你在想什么？”司徒止的声音放柔了些。
“我想……离开藏贞峰。”贺临的声音里满是委屈与渴望，像被困在笼中许久的鸟，终于敢说出想飞的心愿。
司徒止沉默了。他当初因一时冲动与心软代嫁，如今早已后悔不已，若是再鲁莽行事，不知又会惹出多少麻烦。
可看着面前这个眼底蓄满泪水的少年，像株在阴暗里挣扎的草木，他的心又软了。
贺临见他不说话，缓缓低下头，语气里带着愧疚：“抱歉，我胡言乱语了，你不必在意。”
他抽回自己的手腕，目光重新落向脚下那座困住他十七年的山峰，背影落寞得让人心疼。
司徒止看着自己虚握着的手，又望向贺临红衣下单薄的肩膀，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而坚定：“那，我带你走。”
他不想再瞻前顾后了。眼前人与自己年纪相仿，门户相当，境遇却是天差地别，若是今日袖手旁观，只怕会毁了这个在云端与他并肩的少年。这般冲动的决定，或许依旧欠妥，可救人一命，总算是行善积德。
贺临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却还是忍不住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声音都在发颤：“真的吗？”
司徒止凝视着他颤抖的羽睫，重重一点头：“嗯！”
听到这声肯定，贺临忽然笑了。他狭长的丹凤眼弯起，藏在眼底的泪水终于落下，滴进这茫茫云雾里，瞬间没了踪迹。
“对了，你先帮我看看，朱家的结界解了没有？”司徒止这才想起此行的初衷，连忙问道。
“解了。”贺临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哽咽，却轻快了许多。
“哇，真的解了？我都还没提呢，夫人怎么就自己解了？你是不是早就和她商量好了？”司徒止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没有。许是那方白帕子的缘故。”贺临轻声道。
“呃……嗯……好吧。”司徒止闻言，只觉脸上一阵燥热，幸好有云雾遮掩，才没让贺临瞧见他泛红的耳根，“那这事，还是要多谢你。”
“顺手为之。”
“还有……昨晚伤你，我道歉。”司徒止想起昨夜的事，语气诚恳了许多。
“我知道你无恶意，不必放在心上。”贺临摇摇头，眼底的阴郁已然散去不少。
两人相视一笑，晨间的局促与紧张，仿佛都被云端的风吹散了。
司徒止看着贺临单薄的衣袍，又望了望四周清冷的云雾，开口道：“此处高寒湿冷，你身弱衣薄，我们还是不要逗留了，先下去吧。”
贺临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顺：“听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