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晴日与过往》莳昱

5、无声惊雷

　　顾南萧如同一滴浓稠的、沉默的墨汁，滴入了高三（6）班这杯原本还算稳定、甚至有些沸腾的白开水之中。

　　他没有立即扩散，而是以一种缓慢而固执的姿态，持续地、不容忽视地晕染着自己的颜色，改变着班级原有的化学平衡。

　　转学近两周，他依然是班级里那个最独特的“静默”存在。

　　这种静默并非完全无声——他会在被老师点名时给出精准却简短的答案，会在不得不交流时用纸笔解决难题——但更多的，是一种气场上的、无形的隔离。

　　他像一颗自带固定轨道、高速运行却冰冷无声的行星，按照自己固有的规律和频率运转，不与周围任何恒星或小行星产生引力交互，拒绝被同化，也拒绝去靠近。

　　除了课堂提问时不得不做的简短回答，以及像上次那样用纸笔解决同学疑问的必要“交流”外，他几乎不参与任何课间闲聊、男生们关于篮球赛事或最新游戏攻略的热烈讨论，或是女生们偶尔投来的、夹杂着好奇、羞涩与些许胆怯的目光。

　　每当放学铃声如同赦免令般响起，他总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离开，动作流畅迅速，背影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仿佛教室是什么令人窒息的牢笼，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那扇门是他通往短暂自由的唯一出口。

　　然而，这种近乎孤僻的、固若金汤的沉默，却被一次突如其来的物理小测，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打破了。

　　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巨石，涟漪不可避免地扩散开来。

　　那是周三下午的物理课。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头发花白、戴着厚厚啤酒瓶底眼镜、总是一脸严肃的物理老师抱着一叠雪白的试卷走进教室时，立刻引起了一片低低的、条件反射般的哀嚎。

　　“啊？又考？”

　　“不是吧，昨天才考完化学！”

　　“老师，饶了我们吧……”

　　“老师，我们真的不想考试啊！”

　　……

　　高三的测验如同家常便饭，频繁得让人麻木，但每一次都足以牵动学生们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关乎排名、面子，乃至对自我能力的怀疑与肯定。

　　“别嚎了，”物理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众生相，语气平淡无波，仿佛早已司空见惯，“就四十分钟，题量不大。看看你们最近复习得怎么样，查漏补缺。”

　　他的话语总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试卷如同雪片般分发下来，教室里顿时陷入一种紧张的寂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急促而密集。

　　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的味道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江以乐深吸一口气，专注地审题。

　　她理科成绩一向不错，在班里稳居前列，但这次的题目明显比平时的练习要灵活、刁钻一些，尤其是最后一道结合了电磁学和能量守恒的综合大题，图形繁复，条件隐蔽，陷阱重重。

　　她全神贯注，思维在公式和定理间飞速穿梭，演算纸上很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推导过程，但卡在最后一个关键问题上，眉头不自觉地微蹙起来，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点着，寻找着突破口。

　　她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顾南萧。

　　他坐姿依旧端正，如同挺拔的青松，握着笔的手指稳定有力，正在试卷上书写，速度不快不慢，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神情专注却不见丝毫紧张或焦躁，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场可能决定排名、影响心情的小测，而只是一次普通的、无需在意的课堂练习。

　　这种超然的镇定，在周围一片抓耳挠腮或奋笔疾书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四十分钟在笔尖的舞蹈和大脑的高速运转中飞快流逝。

　　收卷时，教室里如同炸开了锅，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讨论、对答案和叹气声。

　　“最后那道题到底怎么做啊？我完全没思路！感觉每个字都认识，组合起来就不懂了！”

　　“完了完了，这次肯定不及格了，那个磁场方向我好像判断错了！”

　　“班长，江以乐，你最后一道题做出来了吗？”

　　前座的张浩转过头来，一脸苦大仇深，像是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江以乐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最后一个问没算出来，时间不够了，感觉思路卡住了。”

　　她看着自己草稿纸上未能完成的最后几步，有些懊恼。

　　“连你都没做出来？”张浩哀嚎一声，音量提高了几分，“那估计没几个人能做出来了。这次物理老头是下了狠手啊！”

　　他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些，目光瞟向旁边正在安静整理文具的顾南萧，“诶，你们说，那个新来的……他会不会做？我看他写得挺淡定的，从头到尾都没变过表情。”

　　周晓薇也凑了过来，加入讨论：“看他那样子，倒不像是瞎写蒙答案的，挺沉稳的。不过那么难的题……他刚转来，进度跟不跟得上还两说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怀疑，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下午放学，回到家后后，吃了晚饭，江以乐便回到房间学习。

　　只不过在学习的时候，她的脑袋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关于顾南萧的一切。

　　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江以乐，急忙拍拍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

　　“江以乐，你在想些什么呢？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不能分心。”

　　质疑和猜测在第二天物理课上课前达到了顶峰。

　　课间时分，关于这次小测难度的议论和对成绩的担忧弥漫在空气中。

　　物理老师拿着批改好的试卷，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走进了教室。

　　那表情不像往常的严肃，似乎混合着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发卷，而是将那叠承载着无数人喜怒哀乐的试卷放在讲台上，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台下扫视一圈。

　　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靠窗第四排的某个位置。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审判结果的宣布。

　　“这次小测，”物理老师开口，声音沉稳，打破了寂静。

　　“整体成绩不太理想。”他顿了顿，看到台下不少同学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才继续道，“最后一道大题确实有难度，考察的知识点综合，思维要求高，全年级做对的人也不多。”

　　他话锋一转，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试卷，手指在卷面上轻轻点了点，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不过……”

　　这个转折词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我们班有一位同学，不仅做对了，而且思路清晰，步骤完整严谨，没有任何冗余，拿了满分。”

　　“哇——！！！”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和窃窃私语声，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满分？真的假的？”

　　“最后那道题他居然做出来了？还是满分？”

　　“他不是刚转来吗？进度跟得上？原来学校这么牛？”

　　“是谁啊？是李强吗？还是王静？”

　　所有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班里几个物理成绩拔尖的同学。

　　物理老师没有卖关子，直接宣布，声音清晰地传遍教室的每个角落：“顾南萧同学，满分。”

　　瞬间，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带着震惊、难以置信、探究、乃至一丝崇拜，聚焦在了那个靠窗的、始终沉默的身影上。

　　顾南萧在一片陡然升高的议论声中站起身。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因为拿到满分而流露出丝毫骄傲或欣喜，也没有因为成为焦点而感到不适或尴尬，仿佛拿到满分的不是他自己，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步履平稳地走到讲台前，从老师手中接过了自己的试卷，甚至没有多看那鲜红的“100”一眼，便转身回到座位，将试卷平整地放在课桌上，目光平静地看向黑板，准备听课，姿态一如往常。

　　“卧槽，真大佬啊！深藏不露！”

　　张浩忍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看向顾南萧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之前的质疑烟消云散。

　　周晓薇也用胳膊用力撞了撞江以乐，眼神示意，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不简单！这下实锤了！”

　　江以乐心里也有些惊讶，甚至有一丝微妙的挫败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印证。

　　她自己的物理成绩一直保持在班级前列，这次也因为最后那道题被扣了分，未能拿到满分。

　　顾南萧这个满分，含金量十足，毫无争议。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试卷，侧脸线条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中显得清晰而冷淡，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这个转学生，身上似乎笼罩着越来越多的谜团。

　　优异的成绩与他平日表现出来的冷漠疏离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他更像一个难以解开的方程。

　　这次物理小测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关于顾南萧的传言开始在班里悄悄流传，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具传奇色彩。

　　有人说他家境极好，是从A市那所全国闻名、顶尖学生云集的重点中学转来的，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或许是家族内部的原因才回到了户籍所在地桐城。

　　有人说他性格天生如此，孤僻冷傲，在原来的学校就因为不好接近、难以融入而没什么朋友，是独来独往的独行侠。

　　还有女生私下里议论他长得确实好看，那种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气质有种特别的、危险的吸引力，像一座覆盖着冰雪的险峰，引人向往却又难以融化、攀登。

　　课间，女生们聚在一起聊天时，话题也偶尔会小心翼翼地绕到他身上。

　　“你们说，顾南萧有没有女朋友啊？他在原来的学校那么优秀，肯定……”

　　“肯定没有吧？你看他那样子，像是会谈恋爱的吗？感觉他对什么都没兴趣。”

　　“说不定有呢？长得帅成绩又好，以前学校里肯定很多女生偷偷喜欢他，只是他不理人罢了。”

　　“哎，江以乐，你跟他坐一起，距离最近，他有没有跟你透露过什么？或者……有没有对你有点不一样？”
　　有女生把话题引向一直安静听着的江以乐，眼神里带着促狭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