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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归昔月光冷寂凄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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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沐阳一进院子便撒了欢,甚至还想拉着程雾潇一起疯,木见秋轻轻摇头,眸子里带着不许的意味。
秦沐阳只好退而求其次,转而去缠磨起衡想孝来。
“师姐!今天晚上吃什么?”
十三岁的秦沐阳最是关心这个问题,声音清脆响亮。
木见秋牵着程雾潇柔软的小手,沿着小花园的碎石径慢慢踱步,温言道。
“昨日不是听你念叨想吃羊肉?我已吩咐下去,煮了温补的羊肉汤粉,另配上几个肉饼,若是还不够,厨房里还有只现成的烧鸡备着。”
程雾潇立时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地举手。
“雾潇也要吃!”
那模样像讨食的小雀儿,惹人怜爱。
木见秋莞尔,指尖轻勾了勾她的小手,又在那圆鼓鼓的小肚子上抚了抚,柔声道。
“这般圆滚滚的小肚子还装得下呀?能吃是福,但也不能贪多,仔细晚些腹胀难受……”
她弯下腰,视线与程雾潇平齐,笑容温煦得如同檐下的暖灯。
“待会儿师姐给你盛一小碗,只许吃这些,可不能再添了,好不好?”
“嗯!”
程雾潇用力点头,清脆应声。
秦沐阳在旁边早已急不可耐地举起手。
“师姐师姐!我还想吃集市上那家铺子的酱烧羊排!我今日下学路过时闻到香味,馋得紧!”
木见秋正细致地用手帕为程雾潇擦去指尖的水渍,闻言不由得抬眼轻笑,话里带着熟稔的亲昵调笑。
“我们家沐阳呀,这小鼻子最是灵敏不过了!快去盛你的汤粉,羊排嘛……师姐这便吩咐人给你买去。”
她转头轻轻牵着程雾潇。
“雾潇乖乖在这坐一会儿,看会园子里的景致,师姐去给你盛汤粉。”
待木见秋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处,将衡想孝也一并带走后,院子里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收拢了去。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一个半大孩童和一个沉默如石的青年相对。
指望一个心思跳脱的和一个惜字如金的能聊什么?
寂静如薄纱般笼下。
程雾潇安静地坐在雕花木椅上,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这院子景致布置得极是精巧,曲径通幽,柳暗花明,小小一隅天地,竟也显出移步换景的雅趣,显然是花了大价钱和无数心思的。
的确,虽是修仙问道之所,但木见秋自小便在金奴银婢的侍奉中长大,讲究惯了。
如今自然不能带着凡俗仆役,可门内清贫、渴望宽裕用度的弟子众多,以厚秩高俸招募些人手打理园圃、跑腿采买,不过是寻常事。
这份清闲又体面的差事,自有弟子趋之若鹜。
此时,恰有邻近峰头雇请帮忙的弟子捧着茶盏奉给叶归昔。
“大师兄,请用茶。”
叶归昔神色清冷,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是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接过茶盏浅浅沾唇便搁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周身气息淡漠,如同结了冰的深潭。
叶归昔面上是八风不动的清冷,心底却早已疲惫。
他最不耐的便是孩童嬉闹喧嚣,若非顾念木见秋的情面,平日里见着秦沐阳这等活泼过头的小家伙,他巴不得绕道而行。
秦家的小公子仗着家中丰厚的供奉和自己那不惹大祸的本性,近来在宗内闹得是鸡飞狗跳,只差没被人套麻袋教训了。
叶归昔心中默念。
“但望这新来的丫头性子安稳些,别再来个秦沐阳便好……”
若再来一个闹腾的,他往后休憩的清静日子怕是要彻底断绝了。
念及此,叶归昔心头那点烦乏更沉了几分。
木见秋便是这时托着一个小巧的荷叶边瓷碗走回来的,汤粉只盛了小半碗,热气腾腾。
“喏,就这么一小碗,可不能再添了。”
她将碗轻轻放在程雾潇面前,温声嘱咐。
“慢些吃,小心烫着,吃完便随师姐去沐浴,然后我们便歇息,好不好?”
“好!”
程雾潇响亮地应着,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就在她专注地对付碗中粉滑汤鲜时,派去买羊排的弟子也提着油纸包匆匆折返。
木见秋见了温言道。
“直接送去小厨房温着吧,今日有劳你了,剩下的不用管,早些回去歇息。”
她态度亲和,言语间毫无架子,那弟子受宠若惊,连声应着退下了。
程雾潇肚量不大,很快便风卷残云般将一小碗汤粉吃了个干净。
木见秋再度拿过丝帕,轻轻擦拭她沾了油星的小嘴。
“真乖。”
木见秋牵起程雾潇的小手。
“好了,随师姐去更衣吧。”
临行前,她还不忘看向静立一旁的叶归昔。
“大师兄。”
木见秋的声音带着天然的温煦,如同月下清溪,抚平躁动。
“此番下山,我见师兄平日所着皆是去年的式样,便随意买了几身新的衣衫,已放在师兄常住的那间房里,晚些大师兄去试试,若是不合身,我明日便请专人为师兄量体裁新。”
“房里还温着银耳羹,大师兄记得用些再歇下,养养胃,免得夜里又要不适。”
叶归昔面上依旧是那副冷玉雕琢般的沉静,只简略应道。
“有劳。”
然而那微垂的眼睫下,却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松泛。
细心安排妥当后,木见秋这才放心地带着程雾潇离开。
一通沐浴更衣,待将香喷喷、软绵绵的小人儿打理干净,木见秋本想安置在偏院。
不料程雾潇抱着她的胳膊,小脸蹭着,软声软气地说怕黑,不敢独自睡。
木见秋哪能拒绝,只得温声应允,揽着她侧卧在偏院的软榻上,轻拍着小小的背脊,柔声低语着琐碎趣事,耐心哄着人缓缓沉入梦乡。
另一头,秦沐阳喝完了汤粉,啃着肉饼,更是抱着小半扇刚买回的酱香羊排啃得不亦乐乎。
风卷残云般填饱肚子后,才心满意足地沐浴洗漱,将自己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末了,他溜进隔壁衡想孝的房间。
说来也怪,不知从哪一日起,秦沐阳便喜欢上了入夜便挤到衡想孝屋里,怎么撵也不肯回自己住处。
久而久之,众人便也由他去了。
夜更深了。梨山院各个角落的灯火逐一熄灭。
唯余叶归昔静立月下。
身影清瘦孤拔,融在月色之中,如同庭中那棵沉默的梨树。
院落的石灯早已熄灭,清冷的月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
修长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边缘,目光却投向远天那轮皎洁的冰轮。
那月亮孤悬于浩渺清宇之中,又清又冷,照彻山河万川也穿透他心底一隅。
叶归昔平日里不怎么睡觉,偏爱望月。
……讲真的,这月亮有什么好望的?
高高的悬在天上,你是只有那么一个月亮,可是月亮却照着很多个人。
何况这月亮,又清又冷,寒夜里需要重纩温肱、狐腋成裘,再不济也该是苇絮塞牖、曝背熔霜。
月亮能顶什么用?
……
也罢,好歹有个寄托。
喜欢月亮,那就望去吧。
至于他为什么喜欢月亮?往后看,总能找到原因。
对寂寞的人来说,时间总是漫长的,不过,对于早已进入梦乡的人来说,不过是枯荷承露玉兔游,一线天青泼瀛洲。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