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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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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之巅,万山之祖。
终年缭绕的仙云此刻被夕阳点燃,流淌着熔金般的赤霞。
巨大的玉阶自山门蜿蜒而上,如同神祇垂落的绶带,每一阶都温润生光,倒映着天穹变幻的瑰丽色彩。
主阶两旁,是神界闻名遐迩的“灵植园”。
这里灵气氤氲,滋养着无数奇花异草,参天古木。
有叶片如翡翠,脉络流淌星辉的星辰兰,有枝干虬结如龙,树皮上天然烙印着古老符文的龙鳞木。
更有一种名为“流霞醉”的仙藤,藤蔓蜿蜒盘绕,每至黄昏便开出大朵大朵,半透明如琉璃的花朵,散发出令人心神俱醉的馥郁甜香,将整段玉阶笼罩在梦幻的光雾之中。
玄宸和玄渊,正沿着这绚烂的玉阶向上攀登。
玄宸走在前面,十三岁的少年身量已挺拔,一身月白的素净常服,步履沉稳。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颇为耗费心神的星力推演,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专注,正低声为身后的弟弟讲解着一种缠绕在巨大龙鳞木上的星辰兰的习性。
“此兰生于木阴,根却需汲取星力,故而这龙鳞木上的天然符文,恰能引聚天光......”
玄渊跟在哥哥身后,小/脸因为爬山而红扑扑的,虽为双生,但玄渊的身子却虚弱了很多,明显的先天不足,虽已十三岁,但却整整矮了哥哥一大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
他仰着脑袋,努力听着哥哥的讲解,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些绚烂的“流霞醉”花朵吸引。那甜香太过诱人,花朵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如同最甜美的糖果。
“大哥,你看那朵花,像不像瑶池仙姬的霓裳?”
玄渊地指着一朵开得格外硕大,色泽如同晚霞凝聚的“流霞醉”,小跑着凑了过去,伸出手来,想要触碰那半透明的,薄如蝉冀的花瓣。
“渊儿小心。”
玄宸立刻出声提醒,“流霞醉虽美,但藤蔓柔韧带刺,花蕊亦有微毒,莫要......”
话音刚落。
就在玄渊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朵霞光流淌的花朵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悸动,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身体里猛然炸开!
那感觉,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最原始毁灭欲望的恐怖力量,宛如决堤的洪流,瞬时冲垮了某种无形的堤坝的束缚,汹涌而来。
这股力量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庞大,如此的,充满不祥。
它并非玄渊自己所熟悉的,父君教导的温润星力,也不是母后偶尔流露的凛冽仙元,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拖入黑暗深渊的,无以言说的,怪异无比的莫名力量!
玄渊因无法控制而恐惧,因恐惧而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惶的尖叫,弱小的身体瞬间僵硬,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
就在这时,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粘/稠如墨的恐怖波动,如同最深沉的黑洞引力,猛地爆发开来。
无声的死亡,瞬间降临。
玄宸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让他神魂都为之战栗的毁灭气息扑面而来。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
那朵玄渊指尖前的,绚烂如霞的“流霞醉”,在接触到那无形波动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揉/捏,半透明的花瓣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和水分,变得如同腐朽千年的枯木,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
缠绕着龙鳞木的星辰兰,那些流淌着星辉的翡翠叶片,如同被投入了强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卷曲,发黑,最后化作簌簌落下的黑色粉尘。
连带着那粗/壮的龙鳞木,树皮上古老的符文瞬间黯淡,湮灭,坚逾精钢的木质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碎裂声,庞大的树身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从树冠到根部,在短短一息之间,由苍翠化为死的枯槁,那虬结的枝干扭曲着,定格成一种痛苦的姿态。
玉阶两旁,目之所及,无论是低矮的仙草,还是高耸入云的灵木,无论其本身蕴含多么强大的生命力,无论其叶片是坚如金石还是柔若绸缎,在这股纯粹的,代表生命令终结的魔性/力量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横扫,翠绿化为死灰,生机断绝为腐朽,前一秒还是仙家胜景,灵气盎然,下一秒,已是死域降临,枯骨遍地。甚至脚下温润生光的白玉台阶,被那逸散的魔气扫过的地方,也瞬去了灵性,变得灰败,粗糙,如同蒙上了厚厚的,永远无法拂去的尘埃。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烈焰滔天的,只有一种彻底的,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口,瞬间吞噬了这片空间所有的生机与色彩,只留下永恒的灰白和死亡。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刚刚还生机勃勃的玉阶。
夕阳的余辉依旧绚烂,却再也无法给这片枯槁死寂的土地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层金漆,涂沫在无边无际的坟场上。
玄渊僵硬地站在原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
他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指尖距离那朵花曾经存在的位置只有一寸。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小小的,白/嫩嫩的手,仿佛看着一个陌生而恐怖的怪物。
刚才那股毁灭性的力量是从自己身体里冲出来的吗?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玄宸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他。
哥哥身上的月白衣袍,被那无形的寂灭之风拂过,边缘处竟也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色泽。
玄宸缓缓地,缓慢地转过身。
玄渊对上了大哥的眼睛。
那双总是清澈温和,带着包容和教导意味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助记词一种玄渊从示见过的,让他灵魂都感到刺痛的陌生审视。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肉,看到了他体内那刚刚肆虐过的,令人作呕的恐怖力量。
“大,大哥。”
玄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慌:“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我,我......”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只想逃离这可怕的地方,逃离大哥那仿佛能将他看穿的目光。
他看到,大哥朝他逼了过来,他害怕地后退。但是,大哥伸手出来,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惊恐地抬头,却听到了大哥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渊儿,别怕,有大哥呢。”
此刻,玄宸的心里也是恐慌的。
闯了这么大的祸,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兜得起来。
但是,看到弟弟惊惶失措的样子,看到弟弟的泪水,他又马上觉得,他不能逃避,这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对于变成今天这样的弟弟,他是有愧疚的。
多年前,要是他不自作主张,带着弟弟偷偷溜出九重天的话,就不会误入魔窟,就不会遇到那几个魔君,弟弟就不会被那几个魔君在身体里注入魔气,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被体内的魔气控制,闯出弥天大祸。
那一次,父君狠狠地惩处了他,打得他神魂剧荡,足足养了好几个月才养好。
这一次,把整个昆仑山给毁了,也不知道父君要怎么罚。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无匹,带着煌煌天的恐怖威压,如同陨星般,轰然降临这片死寂之地。
空间微扭曲,昊天帝尊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玉阶之上。
玄色帝袍在死灰的背景下,更显沉凝如山岳。他显然是此地瞬间爆发的,惊人的寂灭气息所惊动,瞬息而至。
帝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扫过这片被剥夺了所有生机的死亡领域。那目光掠过枯萎成灰的“流霞醉”藤蔓,掠过碎裂枯槁的龙鳞古木,掠过遍地如同被地狱之火舔/舐过的焦黑草木残骸......
最终,落在了那两截断裂,焦黑的龙鳞木桩上。
那上面残留的,丝丝缕缕精纯到令人心悸的寂灭魔气,如同最刺眼的污迹,深深烙印在帝尊深邃的眼瞳之中。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昆仑山顶的万载玄冰更加森寒。
“怎么回事?”
昊天帝尊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中炸响,蕴含/着滔天的怒意与令人窒息的威压。
这不仅仅是对灵植园被毁的心痛,更是对那股精纯魔气出现的极度震惊与警惕。
昆仑乃神界圣地,竟有如此魔气爆发?
恐怖的威压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玄渊脆弱的心防上。
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了他。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一直在呐喊,不能被发现,不能被发现。
那股力量太可怕了,父君如果知道了,会怎么看他,会怎么对他,他会被当成怪物关起来吗,甚至,他会被杀掉吗?
就在这时,玄宸上前一步,跪在冰冷的,布满草木灰烬的玉阶上:“父君,是我,是我方才在推演新的星印之力。力量......力量一下子失控了,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他强自镇定地说着,也不知道这样的说辞能不能骗过父君。
玄宸低垂着头,挺直了脊背,如同等待审判的石像。月白的衣摆铺散在焦黑的灰烬里,刺眼而凄凉。
“解释。”昊天帝尊冷冷吐出两个字。
玄宸沉默。
看着长子沉默地跪着,没有一句辩解,昊天帝尊眼底深处现出一丝复杂的光芒,但很快,便隐去了,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仿佛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星力失控,毁伤灵根,其罪非小。”
昊天帝尊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勃都带着千钧重压,狠狠砸在玄宸身上,也砸在玄渊剧烈颤抖的心上。
“身为长兄,不知克制,险酿大祸,更该严惩。”
话音刚落,昊天帝尊缓缓抬起了右手。
刺目的星光在他掌心汇聚,并非温润的星辉,而是带着凛冽杀伐之气的,如同无数星辰碎片汇聚而成的——星辰鞭。
那鞭子通体闪烁着冰冷的银白色光芒,鞭身之上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星辰在生灭流转,散发出撕裂空间般的气息。
仅仅是其凝聚时散发出的威压,就让跪在地上的玄宸身体微微一沉,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铁块。
玄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父君手中那凝聚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光鞭,小/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他没想到,没想到父君竟会这样惩罚大哥,那鞭子,会打死人的!
他很想冲上去,喊道:“不是大哥,是我。”
但是,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和双/腿,让他只能像一尊僵硬的木偶般,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
“持身不正,御力不谨。九鞭之刑,以儆效尤。”
昊天帝尊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法旨,宣判落下。
第一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抽在了玄宸挺直的脊背上。
玄宸身上那件月白的常服,如同硊弱的薄纸,瞬间被撕裂。
一道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恐怖鞭痕,如同丑陋的蜈蚣,瞬间烙印在他白/皙的肌肤之上,殷/红的鲜血,如同被挤压的浆果,猛地迸溅出来。
玄宸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他死死咬住下唇,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挺直的背脊,因为剧痛而微微弓起,却又被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地绷住,没有弯折。
第二鞭,接踵而至,狠狠地抽在之前的鞭痕旁。
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玄宸的身体再次剧震,额外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滴落尘土之中。
他依旧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痛呼,只是那撑在冰冷玉阶上的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了坚硬的玉石之中。
玄渊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阻止了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
他看着大哥背上那两道狰狞的,不断淌血的伤口,恐惧得想闭上眼睛,却又像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无法移开视线。
第三鞭,第四鞭,第五鞭。
每一鞭落下,都在玄宸的背上增添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如小溪般蜿蜒流 ,将他月白的衣衫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色。
他挺直的脊背,在剧痛的冲击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鞭打落下,都如同被巨锤砸中,他依旧死死地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唇边溢出的鲜血越来多,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求饶或痛呼。
那沉默的,倔强的,用血肉之躯承受着毁灭般痛楚的背景,如同一座正在被狂风暴雨蹂/躏,却永不倒塌的山岳,深深烙印在玄渊的瞳孔里,也烙印在他身份证嫩的灵魂之上。
第六鞭,第七鞭。
玄宸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撑地,剧烈地喘息着。他背上的衣衫早已碎成破布条,粘连在翻卷的皮肉里。整个背部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纵横交错的鞭痕如同被犁过的焦土,一片血肉模糊。
第八鞭。
这一鞭,带着昊天帝尊冰冷的怒意,狠狠地抽在玄宸的腰背上。
玄宸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伏在冰冷的灰烬之中,只有剧烈起伏的肩背,证明他还活着。
第九鞭。
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冷酷,狠狠落在那早已经不成样子的脊背上。
只是,这次,玄宸的身体只是微微抽/搐了一下,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意识已经模糊,玄宸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昊天帝尊缓缓收回了星辰鞭。
那由星光凝聚的鞭子在他手中化作点点星屑消散。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伏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长子,又扫了一眼那片被彻底毁灭的灵植园,目光最后,极其隐晦地,冰冷地掠过了蜷缩在焦黑树桩螃蟹,如同石化般,满脸泪痕和恐惧的次子玄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警告,一种冷冰冰的,不容置疑的封口令。
“带他回涤尘殿,闭门思过。没有我的旨意,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昊天帝尊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玉阶下方的两名金甲神将,冷声吩咐。
说完,玄色帝袍一指,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只留下满地狼藉,浓重的血腥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两名金甲将面无表情走上前,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左一右架起血泊中气息奄奄的玄宸。
玄宸无力地垂下头,凌/乱沾血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鲜/红的血滴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焦黑的玉阶上,如点点红梅。
玄渊扑了上去,他想摸/摸大哥,但大哥的惨状令得他无从下手,他唯有不停地哭喊着:“大哥,大哥。”
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玄宸艰难地睁开眼睛,他也想摸一下惊恐的弟弟,想安抚一下吓坏了的弟弟,但是,他浑身无力,连手都抬不起来。
他动动嘴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渊儿,别,别怕。大哥,大哥没事。”
话音一落,整个人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