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逸》夜不黑

41、第 41 章

　　姜离屏住呼吸，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混沌之力如同最灵巧的织女，沿着那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一寸寸地推进。

　　焦黑的碳化层被剥离、净化，下方翻卷的皮肉被轻柔地抚平、引导着对接。

　　灰芒渗入断裂扭曲的四肢骨骼深处，那粉碎性骨折的恐怖景象在混沌本源面前被强行逆转。

　　破碎的骨茬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归位，断裂处被新生的骨质疯狂填满、加固起来。扭曲的肢体在灰芒的包裹下，发出极其细微却密集的“噼啪”声，缓缓地、艰难地恢复着原本的形态。

　　这过程缓慢而煎熬。

　　姜离的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她苍白的小/脸滑落，混合着之前未干的泪痕。

　　她的嘴唇抿得死紧，眼神却如同磐石般坚定，所有的精神力都凝聚在指尖那点维系着玄宸生机的灰芒之上。

　　白曜安静地伏在一旁，巨大的头颅搁在前肢上，熔金眼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姜离专注的侧脸和她指尖流淌的神迹，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安抚般的呼噜声。

　　时间在死寂的焦灼与蓬勃的生命重塑中悄然流逝。

　　日落月升，月隐日现。

　　姜离如同不知疲倦的雕塑，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指尖的灰芒始终稳定地流淌，

　　第三天清晨，第一缕微弱的晨曦艰难地穿透断崖的薄雾。
　　玄宸身上那些最恐怖的贯穿伤和巨大的裂痕，在混沌本源之力的持续滋养下，终于被新生的血肉和皮肤初步覆盖起来。

　　虽然新生的肌肤还带着病态的粉红，薄得仿佛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脆弱无比，但至少，那令人绝望的焦黑空洞和深可见骨的狰狞，已经被彻底抹去和抚平。

　　断裂扭曲的四肢也被接续归位，包裹在同样粉/嫩的新生组织之中。

　　姜离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指尖的灰芒终于缓缓收敛。高度集中的精神骤然放松，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白曜立刻紧张地抬起头，用巨大的鼻子轻轻拱了拱她。

　　姜离勉强稳住身形，对着白曜虚弱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顾不上休息，目光急切地投向玄宸的脸庞，

　　他依日昏迷着，但脸上的死灰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

　　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那破风箱般的杂音也消失了。

　　最让姜离心头巨石落地的，是他胸膛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起伏的生命之火，顽强地重新燃烧起来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

　　这一次，却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后怕。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碰了碰玄宸新生的、温热的、脆弱的脸颊肌肤。

　　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和温热的体温，让她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泪水汹涌得更加厉害。

　　“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
　　她哽咽着，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巨大的庆幸和仍未散尽的恐惧。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新生的肌体脆弱如琉璃，内腑的震荡、经脉的损伤、神魂的损耗都需要漫长而精心的调养。

　　而姜离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愧疚，此刻化作了十二万分的专注与细致。

　　她不再仅仅是依赖混沌本源。神农族血脉中流淌的、对草木生灵的深刻理解和运用，被她发挥到了极致。

　　她攀下陡峭的断崖，在罡风如刀的险峻石缝间，精准地采撷下那几株散发着清冽月华般微光的“月魄凝露草”。

　　她小心地用玉片刮下叶片上凝结的、如同星尘般的露珠，收集在洗净的贝壳里。
　　这露珠蕴含/着最精纯的月华阴柔之力，最能滋养修复受损的经脉和干涸的识海
　　她深入神农山灵气最浓郁的山涧源头，守候整整一日，只为采集晨曦初绽时，沾染了第一缕紫气的“九转紫霞芝”伞盖上渗出的、那几滴金红色的芝液。

　　此液蕴含天地初阳之精，温沛然，是固本培元、激发生机的无上圣品。

　　她甚至找到了几块温润如脂、触手生暖的“地心暖玉”，在溪水中反复清洗打磨光滑。

　　她知道玄宸仙躯受损，本源亏虚，此刻最惧阴寒。

　　姜离用采集来的月魄凝露，混合着捣碎的、具有强效生肌愈骨能力的“断续金藤”嫩叶，调制成一种散发着清冽药香的淡绿色药膏。

　　她跪坐在玄宸身边，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她用洗净的、最柔软的草叶尖，蘸取药膏，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涂抹在他新生肌肤的每一寸、每一道细微的裂痕之上。

　　药膏触及肌肤，带来丝丝清凉，仿佛能抚平新肉生长带来的麻痒刺痛。

　　她将珍贵的九转紫霞芝液滴入温热的清泉中化开，然后，极其小心地、用自己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撬开玄宸紧抿的、干裂的嘴唇。

　　他的牙关咬得很紧，姜离试了几次，才用指尖沾了点温水润开他的双/唇。

　　她不敢硬灌，生怕呛到他脆弱的脏腑。只能用指尖蘸取那稀释的、泛着淡淡金红色的芝液，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涂抹在他干裂的嘴/唇上，让那温润的、带着勃勃生机的药力，缓缓渗透吸收。

　　每一次触碰他冰冷干裂的唇，姜离的心都会揪紧一下。

　　当地心暖玉被姜离用溪水冲刷得温润洁净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置在玄宸身体周围几处重要的窍穴附近——丹田、心口、后腰。

　　暖玉散发出恒定而柔和的暖意，如同一个小小的暖炉，缓缓驱散着他仙躯深处的阴寒，温养着受损的根基。

　　姜离会时不时地用手背去试探暖玉的温度，确保它们不会过烫，也不会变凉。

　　白曜成了最忠实的守卫和助手。

　　它庞大的身躯如同一道温暖的白色屏障，为姜离和玄宸遮挡着断崖上凛冽的罡风。

　　当姜离疲惫得支撑不住，靠着它巨大的身躯小憩片刻时，它会尽量放轻呼吸，连尾巴都静止不动。

　　当玄宸在昏迷中因为新肉生长或神魂痛楚而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抽/搐时，白曜会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抚般的咕噜声，同时用巨大的头颅轻轻蹭蹭姜离，提醒她。

　　姜离几乎不眠不休。困极了，就蜷缩在白曜温暖柔软的腹部旁边，抱着膝盖打个小盹。

　　稍有风吹草动，哪怕只是玄宸呼吸节奏的一丝微弱变化，她都会立刻惊醒，扑过去查看。

　　她的眼睛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了红血丝，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小/脸也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始终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和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

　　每一次换药，每一次涂抹芝液，每一次更换暖玉的位置，她的动作都虔诚得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她指尖的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和无法言喻的愧疚补偿。

　　她凝视着玄宸沉睡中依日俊美却无比苍白的脸庞，看着他身上那些粉/嫩的新生肌肤在药力和混沌本源残余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坚韧、光滑，颜色也渐渐接近正常的白色……一种混杂着巨大庆幸、后怕，以及越来越深的酸涩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第五日。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金辉，如同熔化的金液，温柔地泼洒在断崖之上时，玄宸身上最后一丝粉/嫩的新生痕迹，也彻底褪去。

　　那曾被雷霆彻底摧毁的仙躯，此刻已恢复如初。

　　肌肤莹润如玉，散发着内敛而温润的光泽，比之从前似乎更多了几分坚韧。

　　流畅的肌肉线条重新覆盖了完美的骨架，蕴含/着内敛的力量。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苍白之色尽褪，恢复了往昔的轮廓，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深沉的疲惫，如同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悠长而平稳，如同沉睡在温暖的梦境深处。

　　唯有那覆盖在眼睫下的阴影，比往日更加浓重，无声地诉说着神魂深处尚未完全平复的创伤与消耗。

　　姜离跪坐在他身边，手中还捏着一小块沾着残余药膏的柔软草叶。

　　她怔怔地看着玄宸恢复如初的胸膛、手臂、脸庞......目光一寸寸地扫过，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虚幻的梦。

　　五日的煎熬，五日的提心吊胆，五日的殚精竭虑......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一直强撑着的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什么来稳住自己。

　　指尖，无意间碰到了玄宸垂落在身侧的手背。

　　微凉，却带着真实的、属于生命的温热。

　　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玄宸那覆盖在浓密眼睫下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断崖的风依旧凛冽，却再也吹不散草棚里弥漫的、令人垂涎的浓郁香气。

　　一张由巨大平滑青石充当的简陋石桌，此刻被摆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

　　中央，是一大陶钵热气腾腾、汤色奶白浓郁的炖肉。

　　切成大块的、不知名的灵兽腿肉在浓汤里微微颤动，炖得酥烂脱骨，混杂着吸饱了汤汁、变得半透明的山菌和几段青翠欲滴的野葱段，油脂的丰腴和山野的清香完美交融，氙氲的白汽直往人鼻子里钻。

　　旁边，是一盘碧绿油亮的清炒时蔬。

　　刚掐下来的嫩蕨菜芽，带着山野清晨的露水气息，用滚油快速爆炒，点缀着几粒蒜末，脆嫩/爽口，是这厚重肉汤最好的调和。

　　还有金黄酥脆的炸山雀，一只只小/巧/玲/珑，炸得外皮焦香，内里细嫩。

　　一碟子晶莹剔透、如同红宝石般堆看起来的凉拌树莓，淋着少许清甜的野蜂蜜。

　　几块烤得恰到好处、表皮焦脆、内里松软的粗面饼子，散发着质朴的麦香。

　　甚至还有一小坛用山泉和野果酿造的、酒液呈现出琥珀色的果酒，散发着淡淡的、诱人的甜香。

　　姜离系着一条用干净粗布临时充当的围裙，小/脸上沾着一点炉灰，鼻尖也沁着细密的汗珠，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将最后一盘冒着热气的蒸野菜端上桌，双手在围裙上局促地擦了擦，对着坐在石桌对面、依旧显得有些沉默苍白的玄宸，绽开一个比桌上所有菜肴加起来还要灿烂的笑容。

　　“帝君，快尝尝！”

　　她声音清脆，带着雀跃：“都是山里的野味，我忙活了大半天呢。庆祝我终于不用画符就能上九重天了。”

　　她说到“不用画符”时，语气明显轻快得意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抬头看向玄宸，接着道：“同时也祝帝君身体得以康复。”

　　玄宸的目光从满桌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菜肴上缓缓抬起，落在姜离那张被灶火熏得微红、写满期待的小/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如同古井无波，只是那深潭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姜离雀跃的语调中，极其缓慢地融化了一角。

　　他微微领首，动作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滞涩，那是神魂深处尚未完全愈合的创伤带来的影响。

　　他拿起姜离放在他面前的一双用青竹新削成的简易筷子，动作略显生疏地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肉，送入口中。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山菌的鲜甜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丰腴的油脂化开，带来最原始的满足感。

　　味道......竟出乎意料的好。

　　没有仙厨的精致雕琢，却充满了山野的质朴与鲜活。而且，还带着一丝属于她的，蓬勃的生命力。

　　“好吃吗?”姜离紧张地盯着他，双手不自觉地绞着围裙的边缘。

　　玄宸咽下口中的食物，喉结微动，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尚可。”

　　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久伤初愈的沙哑，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
　　“尚可”两个字，却让姜离如同得了天大的夸奖，眉眼弯弯，笑得见牙不见眼:“嘿嘿，我就说嘛，我手艺还是不错的。”

　　她自己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吃得香甜，含糊不清地说，“帝君你多吃点，补补元气。你看你，脸色还是有点白呢。”

　　白曜巨大的身躯蜷伏在草棚一角，面前也堆着小山般高的、姜离特意为它准备的烤兽腿和新鲜瓜果。

　　它巨大的头颅微微摇晃，吃得正香，熔金般的眼瞳满足地眯起，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偶尔抬起眼皮，瞥一眼石桌那边气氛微妙的两人，巨大的尾巴在地上悠闲地扫了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