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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洗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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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南轻描淡写道:“照常降落。”
随吟实在佩服,没忍住为他鼓起掌。
自从苍南的飞行器无人修理之后,她每次都自告奋勇地为他修理,这么些年,都快成了他的专属修理员,即便如此,她依旧时常会被他高超的驾驶技术折服,当然,更佩服的是他的命大。
苍南瞥她一眼,看出她心里肯定没什么好话,懒得跟她多解释什么,拿出碎裂的金属球:“这个你能修么?”
随吟看清他手里的东西,脑袋上方缓缓冒出一个问号:“金属球?”
苍南肯定她的疑问:“金属球。”
“呃……碎成这样,干脆返厂换一个得了呗。”
“能不能修?”
他问得太直接,她肯定得也很直接。
不能有人说她不行。
“当然!瞧不起谁呢?!飞行器我都能修,一个小小金属球我能修不了?简直开玩笑!”
苍南把那一堆东西递给她,问:“什么时候能修好?”
随吟看着手里的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眉心一跳,头也没抬,试图用不耐烦掩饰什么,匆匆将他打发走:“急什么?!修好了我自然会联系你!”
苍南看着她,好心提醒道:“修不好也烦请告知我。”
随隐微微睁大眼,他的质疑成功激起了她的斗志,她伸出手用力指了他一下:“你等着看好了!”
苍南点头,没说什么,交代完事情便离开。
明礼发问:“她是谁啊?很厉害吗?她会修金属球吗?”
苍南侧首看着身后的女孩:“随吟,修理区唯一的女修理员,也是这里最年轻的修理员,常帮我修飞行器。至于金属球,会不会修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修好。”
明礼:……
你真能压榨人啊。
随吟转过身,脸上的自信散去,小脸皱成一团,几乎要哭出来:“开玩笑……我踏马怎么会修球啊……”
但转而想到自己在苍南面前已然答应下来,咬牙道:“不就一个球么,能有飞行器复杂?!”
她对自己很有自信。
苍南回到办公室,闲来无事又将“神明”相关的案件重新找出来反复观看。
一看便到了下午,接收器传来消息提示,是二十三安全所里约的副官徐遥发来的消息:“斯蒂安已被押送洗礼台。”
他抬眼看向窗外,当天是极夜,已经临近中午十一点,天空却沉得如同晕不开的沼潭,一眼望去是浓稠的黑。
除去路程,留给斯蒂安的时间不多了。
他起身站在窗前,看着那个为数不多可以和圣塔相较高下的台子。
明礼站在他身旁,见他所见,疑惑地问:“为什么那台子建得这么高?”
苍南有一瞬的失神,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上一位指挥官大人,他说:“有时候站在高处,往下跳是不受控的事情。
洗礼本身是惩戒,用鲜血洗清罪孽,站得高,溅得血高一些,也更具威慑。”
他还记得指挥官投来的那道沉重又锐利的眼神:“我不希望你做站在高位上,往下跳的那个人。”
此刻他说:“也许……站得高,血会溅得高一些,看到的人会多一点。”
明礼撇撇嘴,一针见血总结道:“杀鸡儆猴呗。”
他问苍南:“你要去看斯蒂安吗?他今天就要死了。”
苍南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转身走出去。
飞行器停在距离洗礼台足够远的地方,从他们的距离看去,只能勉强看清斯蒂安的脸庞。
斯蒂安面容比抓捕的时候更憔悴,更沧桑。
但奇异的是,他脸上绽开微笑,向前走的时候,手紧紧按着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他的妻女,他的手很用力地按压那张合照,仿佛要将其烙在心脏上。
他眼中盛着这片天空唯一的星光,他看见了,只有十岁的亚斯冲他跑过来,小小一团,抱在怀里,轻易驱散他一天的疲惫。
十四岁的亚斯站在他身旁,那年他的妻子确诊变异病,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日子里,她将亚斯和他丢下,独自离去。
亚斯紧紧攥着他的手,明明自己也很害怕,稚嫩的声音还在试图安慰他:“爸爸,妈妈变成小幽灵了,会保佑我们健康快乐的,对不对?”
他抱着她泣不成声。
他痛恨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明白这绝不怪她。
她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受尽了苦头,她尽力了,她也想留下来陪着他们的。
没有理由怪任何一个人。
他和亚斯相依为命。
亚斯啊,他最懂事的女儿啊。
十九岁确认变异病的时候,她不哭不闹。
他却泪流满面,为免被看见,他背过亚斯擦眼泪,他余光看见抓着他衣领的手那样小。
她还那么小啊。
他发誓一定要给亚斯用最好的药,没有能源,就去贩卖器官,那些商人连麻痹剂也没给他用,身体的一部分被割下来,他想到了他的妻子,她生下亚斯的时候,也是这样痛吗?
她不放心地死去的时候,也是这样痛吗?
他拖着残缺的的身体去机械厂拼命赚钱,因为没有用药,伤口久久无法愈合,裂了又合,合了又裂;他整日和冰冷金属为伴,十根手指永远布着血痂,裂了又合,合了又裂。
他把那些闲暇做出来的玩具进行贩卖,有时候会带给亚斯玩,亚斯总夸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机械师。
可是最伟大的机械师,却没能看见他最心爱的宝贝最后一眼。
但没关系了,浓黑夜幕下,他的妻子和女儿手牵着手,正笑着伸出手迎他。
人体坠落的时间很短,几秒钟的事情。
斯蒂安如同一根枯枝直挺挺地坠入血色圣河,溅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沉进圣河里,连个气泡也没有,无数全身赤红的变异鱼种纷纷跃起,将这久来的美味分食。
眼看着鱼群越来越多,一只巨型变异鱼种跃起,畸形的下半身加上身体数倍大的脑袋,一口将这成群的小鱼吞下,然后潜入海底。
海面再度归于平静。
斯蒂安死了。
在这个很寻常的极夜里。
苍南看着斯蒂安的坠点,许久之后想起来什么,声音微哑:“他会变成鬼吗?”
明礼眼神一动,耸了耸肩道:“也许吧,我不知道,或许……或许哪天你会重新见到他。”
苍南没有说话。
明礼重新看向他:“你在想什么?”
“是在想,是否应该和斯蒂安好好道个别?还是要对斯蒂安说什么话?”
苍南轻轻摇头:“他犯了罪,我们不需要道别,我们无话可说。”
“但愿如此。”
苍南收回视线,重启小型飞行器,握着操控杆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往第二摩天塔的方向驶去。
他在飞行上空,看到接收器星网大屏中央正在循环播放斯蒂安的洗礼过程,有人骂斯蒂安活该,有人在分析斯蒂安的行径,有人高高在上,有人一腔苦闷无处安放,争吵和负面信息铺盖整个交流场。
这里的声音很多,没几个人真正关心斯蒂安这个人。
也许这是一件好事情。
……
凯尔刚刚救回来一个变异病的患者,抬眼便见到走廊的全息屏正在播报斯蒂安的洗礼,微微一怔。
他跳下去前,脸上竟然是带着笑的吗?
也许他并没有他想象中这么痛苦。
也许他真的和亚斯重聚了,亚斯很高兴,所以帮助他救活一个人。
一定会是这样的。
他好像隐约听见一道稚嫩又夸张的小女孩说:“凯尔叔叔,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医生!”
他看到走廊的女孩又是孤身一个人,缓步走过去,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挂起笑容,问她:“你在做什么啊?”
……
最近苍南整天在办公室里写文件,也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东西要写,简直无聊至极。
明礼在家里把章鱼和鲤鱼谈恋爱的动画片看完,闲着没事就出去乱转,花了几天时间将作战区摸了个遍,又去观赏阿加克瞪了几回眼,看随吟顶着鸡窝头熬夜翻找金属球的构造原理,对着一堆残渣发狂哀嚎。
苍南不许他用指挥官的脸示人。
他还是用了。
不过他戴了防护面罩。
嗯,这样就不算示人了。
他去到居民区,发现好多地方有吃的,看起来和从前的东西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他好想吃啊,但他没有钱。
这天他站在一家面包店,盯着一个又扁又矮的小面包疑惑,揣摩这到底是饼还是面包的时候,身旁突然冒出来一只白皙的手,伴着少女清亮的声音:“你好,麻烦这个拿给我。”
!!
食物被人买走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把似饼似面包的东西递给她。
她刚准备咬下一口,注意到他饿狼般的火热目光,不由得顿了下,掰下一角递给他:“你要吗?”
明礼毫不客气地拿过来,咬下一大口,面露难色。
真难吃。
又干又硬,噎嗓子。
他看了一眼给他东西的女孩,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被盘成了漂亮的形状,挂在饱满的后脑勺,小小的浅色礼帽沿垂下白色面网,露出来的五官清丽,身上的长袍镶着璀璨水晶,整个人从头到脚就写着几个大字:我高贵,我有钱。
但她吃着这东西,面上却没什么变化,甚至大咧咧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大口大口吃起来。
大抵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她反应了下,询问:“还需要吗?”
眼看着她又要再撕,明礼连忙开口:“不用了不用了。”
她听着熟悉的声音,愣了下:“你的声音,好耳熟啊……”
坏了……
明礼立刻压低嗓音:“耳熟啊,好多人都这样说呢。”
她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微微偏头思索:“身形也很像……”
明礼又连忙应:“对对对,好多人也这样说!”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
就在明礼以为他要被看穿的时候,她忽然笑着说:“但他不会用你这样的语气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