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与回廊的残响》灰域航行

4、第三章 疏离的锚点

　　休息室的灯光是一种恒定的、毫无生气的苍白，均匀地涂抹在每一寸金属表面。这里没有阴影，也没有温暖，只有被精确调控的光子，履行着照明的职责。莉亚和米拉，每月一次，在这片人造的光明中对坐三十分钟。时间被严格计量，像某种必须定期完成却毫无意义的系统自检。

　　米拉的询问如期而至，关于学习进度，关于身体指标。她的声音平稳，像播放一段录制好的清单。莉亚的回答同样简洁，“很好”，“没有问题”。
　　词语在空气中交换，没有携带多余的情感负载。她们之间横亘着的，不是沉默，而是一种更彻底的东西——一种情感上的真空，连回声都无法产生。

　　莉亚曾尝试过发送微弱的连接信号。她展示过用废弃零件组装的小装置，转述过老陈那些关于外星世界的碎片化描述，甚至鼓起勇气，发射过一个直接的问题：“你小时候，也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米拉拿起那个小装置，用技术员评估工具的眼神审视它，放下。“手工课作业？完成度尚可。”对于星际见闻，她只是微微颔首：“引擎区的老陈。我知道他。他经验丰富，但你要注意，不要打扰技术人员工作。”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她停顿了几秒，仿佛在调取一个久未访问的数据分区，然后回答：“是的，模式类似，这是最高效的方式。”

　　高效。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了米拉所有行为的内在逻辑。独自生育，托付公共系统，定期会面……一切都是为了社会这部庞大机器的“高效”运转。
　　情感是不确定变量，是可能引发系统波动的冗余代码，是需要被最小化的干扰项，也是这名工人社会化贫瘠的人生中未曾被赋予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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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莉亚感染了舰队里常见的呼吸道病毒，发烧，咳嗽。医疗舱的灯光和这里一样苍白。她躺在诊疗床上，意识在高温中浮沉。米拉来了。她没有触碰莉亚的额头，没有握住她的手。她站在床边，目光落在闪烁的医疗仪器屏幕上，与值班医生用低沉的、技术性的语言交换了几句参数。
　　然后，她的视线转向莉亚，说：“指标稳定。按时服药，很快会好。”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条平稳的直线。但在她转身离开时，莉亚捕捉到了那脚步声里一个几乎不存在的、短暂的凝滞。极其细微，像精密钟表里一个齿轮瞬间的卡顿。就那么一刹那，莉亚仿佛在那坚硬无比的高效外壳上，看到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发丝般的裂隙。
　　但那裂隙弥合得太快，快得让她怀疑那只是高烧制造的感官误差。

　　那颗用传感元件做成的星星，米拉送给她的唯一实体物品，成了莉亚解读“母亲”这个概念的密钥。
　　它冰冷，精密，由无机物构成，但它会发光，在黑暗中是明确的、恒定的指引。或许，米拉所能给予的（如果那能被称为“给予”的话），就是这种形态的东西——沉默，间接，隐藏在绝对实用主义的外壳之下，如同深空中的脉冲星，规律地释放着微弱的信号，需要极其敏感的接收器，以及漫长的、孤独的守候，才能偶尔捕捉到那一丝规律性的闪烁。

　　莉亚渐渐不再试图去叩击那层外壳。她接受了这种关系，将其内化为自身存在的一部分，就像她接受舰队的重力模拟和循环空气一样。米拉是她生物学上的一个锚点，一个在浩瀚人海中确切的坐标。
　　但这个坐标本身，也漂浮在无尽的、非人性的虚空里，无法提供任何温暖的庇护，仅仅标示着一个冰冷的事实——她曾由此而来。

作者有话说

　　【观察员有话说】：本章展示了人类在情感表达上的“节能模式”。这种模式的优势在于能耗极低，系统稳定性高；劣势在于，当你想从中提取一点名为“母爱”的温暖时，其输出功率可能微弱到仅够点亮一颗用废弃传感元件拼成的星星。注意：该型号的“母亲”不附带拥抱功能，如需此服务，请另行购买或寻找开源的情感替代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