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机票 ...
-
仅以此文致我敬慕的王家卫导演。送给所有一路有所寻找的人们，有时候幸福就在手心，只是我们不懂得将它握住。
【2011年0时0分，电视直播纽约时代广场的庆祝人潮，我见过你的。】
壹．
香港。
2009年8月2日06:10
文清凡
天渐渐亮了。
雨还没有停。
我坐在床尾，慢慢舒展开弓的僵硬的脊背，抬起头，暗灰色的光线透过宽大玻璃的白色窗帘，昏昏沉沉地照进屋里，明明崭新的家具，在这样的光线里，忽然都好像是蒙了岁月的尘，锈迹斑斑。窗前那盏橘色的落地灯，安静地站在流动的光影里，晕染出清清淡淡模糊的光圈，看久了，觉得有些像她绰约的身姿。
转头，我将视线在屋内环顾一周，才发现，原来每样家具看起来都是与她相像的；化妆台上的口红和粉底，有她呼吸的气息；卫生间里，毛巾肥皂和牙刷，有她身体的余温；厨房里的碗筷，隐约还能嗅到她下厨的余香；这间房子里，到处都留有她的指纹，她走路磨起的地板的划痕；鞋柜里，是她前天换下的高跟鞋，鞋跟坏了，原本说好今天去修。我想，我要不要帮她去修。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房门，房门上的把手，一动不动，不过我总觉得，也许再多看一会，它就会转动，被推开，我只需要多看一会，再多看一会，耐心的一直等下去。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当我收回视线的时候，觉得脖子很疼。
手里，有两张机票。
从香港，到阿姆斯特丹。
我低下头，杏黄色的彩印背景里，是阿姆斯特丹蓝天白云下灰瓦红墙的西教堂。
她本应出现在这样的风景里，像我们约好的那样，沿着王子运河寻找安妮之家，在勒弗港看海洋博物馆的古船和灯塔，在音乐剧院观看芭蕾演出，在凡·高博物馆欣赏最真实的艺术……
而不是现在，只剩我一个。
在繁星沉睡的宁静而黝黑的的水面上
白色的奥菲利娅漂浮着象一朵大百合花，
躺在她修长的纱巾里极缓地漂游……
她一直想买珍藏版的《兰波诗集》。
她说，从布鲁塞尔到阿姆斯特丹，就是一条为艺术而疯狂的道路。
她说，有了兰波的诗，我们的蜜月才完整。
其实我曾经在我们初遇的书店见到过那本书，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没有买下。
不过现在，我决定满足她的愿望。
壹
布鲁塞尔
2009年8月2日06:10
白易云
我睁开眼睛。
身边没有她。
偌大的房间，那个女人走的干脆利落，连一丝存在感都没有留下。
我从鼻子里长吁出一口气，撇了撇嘴角，翻过身踮起胳膊去看白纱窗外的风景。庭院里，风摇落了树上的一些花朵。沉甸甸、星儿一般的紫丁香花簇，在慵懒惬意的空气中摆动着。栅栏角落里，一个瘦长的蜻蜓，由薄纱似的绯色羽翼承载着，飘然而过，像一根蓝色的绒线。
多美的风景，我想。换作三天以前的自己，大概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画笔。
不过现在，我只想呆呆地看下去，什么也不做。
我叫白易云，今年三十三岁。我十岁开始初恋，二十三年的时间里，共谈过三十六次恋爱，成功率0，失败率100%，换句话说，平均每7.77个月，我就要失去一个人，同时遇到另一个人。像道算术题，我的生命除以爱情，得到的是无限循环小数。但是如果你因此认为我是个花花公子，那你就错了。因为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停止计算人生这道无意义的题。
七个月前，我在一架转动的玩具地球仪上凭直觉按下选择了这座城市，原本以为将爱情交到命运手中，就能修成正果。可惜，昨天那场激烈的争吵告诉我，原来命运之神不等同于丘比特。而爱情的长跑道，我在终于精疲力尽的时候开始反思，是不是从一开始已经站错了起跑线。
我喜欢终日游走在陌生的城市里，街道、巷口、咖啡馆、快餐店、手工艺品店、商场、还有通往大小港口的巴士站，它们像明信片里的风景一样刷刷地在我脑子里滑过，不断放大缩小，再放大缩小，反复循环，最后落实在空白的素描本里，我喜欢看着那些七七八八的线条从黑白变成彩色，再慢慢从鲜艳沉淀成略微泛黄的记忆。当然，我热衷的不止是风景，还有风景里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当我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我意识到除了十岁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人生里剩下的三十五次艳遇，几乎都与我的绘画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也许从今以后，我在描摹女人的时候，不该再主动调侃。无奈地苦笑，或者，我会开始第一次的，去尝试相信缘分。
起身，我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不知道是不是7.77的定律影响，我已经习惯每结束一段感情就离开滋生它的城市，去寻找新的灵感新的未知。而香港，这个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始终是我重新选择的原点。
站在阳台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擦身而过的瞬间面无表情。不知道人的一生里究竟会错过多少，又或者我们能把握的，仅仅是不断错过中仅有的几次回首。我将咖啡杯放回白瓷托盘，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在下一个陌生的城市，我们能够在一天之内相遇两次，我就相信缘分。”
贰
香港
2009年8月2日08:23
文清凡
我行走在香港的街头巷尾，寻找关于她的气息。她的初中校园，校园街口卖小吃的小摊，文具店，她工作的报社，图片新闻里她拍摄的23路车的站牌，从起点到终点。这条路线，是她走过的，她曾经就这样穿过闹市，路过行人，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是她不变的样子。我一直允诺她，要为她写一首歌，却自始自终没有兑现。这世上什么样的曲调才能将她完美的描绘，我不知道该从哪个音符落笔。
最后，我终于停在书店门口。将手插进裤子口袋，指尖滑过熟悉的冰凉，几乎能摩挲出西教堂图案凹凸的线条。我站在玻璃门外，看那扇门被进出的人们推开又关合，推开又关合，恍惚间在杂乱的镜头里，瞥见穿着红色束腰风衣的她，正微笑着，站在门内冲我招手。
我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虽然知道那是幻觉，但有幻象总比没有的好。
我推门进去，在左手边第七列书架倒数第二排最顶层，将右数第十二本书取了出来。暗红色的牛皮封面缝了浅红色的线脚，ec_cour的烫金书名。原版的兰波诗集，打开扉页，有淡淡的墨香，对书香偏执的爱，令我又忍不住深吸了两口。翻到那篇《奥菲利娅》，我将口袋里的那张机票仔细地捋平，夹进书页。放回原位，想了想，又拿出来，取出笔，在机票背面写下：
如果你回来的话，记得找我。
我以前听说，人在生前如果有强烈的到某处去的愿望，死后，他的灵魂就会不顾一切地漂流到那个地方，弥补生时的遗憾。
我知道她是那么喜欢阿姆斯特丹，希望三个月后，我能在那里遇到她。
【隔着座都市，你熄灯，我点烟】
贰
香港
2009年10月31日23:23
白易云
拨开打火机，我点了一支烟。
差四十八小时三十七分，就满两个月了。以前，我从来没有试过这么久的空白，既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沿着维多利亚港口边走边看，华灯和绿水，流云和星星，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夜里的海风吹在身上，我不由打了个哆嗦，开始怀念布鲁塞尔温和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把中央码头搬走了，九龙站附近好像重新布置过。香港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其实也是日新月异的。现在大家都习惯乘坐地铁，不过我还是认为乘坐天星游艇比较有感觉。
一根烟抽完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停在一家书店门口。
书店不大，但是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淡青色和鹅黄色错落的壁板，配以白色的烤漆书架，橘红的积木沙发，杏色吊灯在五彩斑斓的夜里显得安静而隐秘，在停留的那一秒里我忽然觉得似曾相识，仔细回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也许……我低头看看手表，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店老板看见我推门进来，友好地招呼了一声，又继续埋头看书。他看上去五十出头，架着副金丝眼镜，有些秃顶，像我在伦敦泰晤士河边画过的一位华侨。嗯，我对在国外遇到的同胞总会保留下更深刻的印象。音箱里，一首悠扬的法文歌缓慢而深长地在书香间流淌，很好听。我问老板歌叫什么名字，他笑了笑，告诉我从来不是他选择音乐，而是音乐选择他，所以他给每一首歌都取名叫“有缘人”。我听完笑了笑，不置可否。
习惯性地，我选择了左手边数字号为七的一排书架。同样习惯性地，我走到最里面一排转身向外望着长长的回廊。两天，我的脚步停在倒数第二排；十二分钟，我的手指滑过书脊，1、2、3……11、12，轻点两下，我满意地笑了笑，取出第十二本书。原来是珍藏版的兰波诗集，难道是要我去法国么，我随手翻着书页，白纸黑字间，忽然有些别样的色彩醒目地滑过。我一下子兴趣大增，回过头去一页页寻找。
是因为一阵风卷曲了你的长发，
给你梦幻的灵魂送来奇异的声音；
是因为在树的呻吟，夜的叹息中
你的心听见大自然在歌唱；
在这些奇异的文字间，静静地躺着一张杏黄色的机票。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原本，我只打算从一本书里选一个地点出发。就像上一次，在地球仪上随意地按下。
我注意到目的地在阿姆斯特丹，时间是十一月一日上午八点。
机票背面，有一行墨色的字迹：如果你回来的话，记得找我。
是什么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将它放在这里？
我的手指摩挲过那行隽秀的小楷，像触碰到一块冷色的象牙，亦能感觉到写字人内心不可抑的黯然神伤，不免有些遗憾地想，不管你等的是谁，很显然那个人已经无法如约去找你。进门之前，我留意到营业时间是上午八点半到晚上十二点。
我拿着那本诗集，坐在积木沙发里，看面前壁钟上秒针一格格滑过。
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起身走到收银台边，将那页《奥菲利娅》摊开放到店老板面前。
他看了一眼书页上的机票，又抬头看了看我。
“年轻人，有没有想过，他等的人也许就是你。”
“这样，那我希望她是个美女。”我打趣地回应。
“缘分到来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老板结了帐，将书合上，递到我手里。
缘分么？我摩挲着牛皮封面。三个月前，我对自己说过要相信一次缘分，是不是这次真的可以。
走出书店，我将机票抽出来放进口袋。
下一站要去哪里，我已经决定。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机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