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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都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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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雪感觉自己走的不是路,是桥。
桥这边是宋霁那毫不掩饰的目光他虽未明说,话里话外却尽是冷淡与警告,仿佛在说:若你一意孤行,往后可别怪我不留情面;桥那头则是秦父秦母虎视眈眈地注视,那眼神满是威胁,让她连后退一步的余地都没有。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谁不想自己选择?可眼下这局面,说什么都是错,向着哪边都会触怒另一边。而她这个名义上的“秦三姑娘”,偏偏谁都得罪不起。
沈明雪就这么磨磨蹭蹭地走着,垂着头,几乎要埋进衣领里。既然无法表态,那不如就含糊过去,谁都不得罪,或许就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桌上,侍女新换的热茶正袅袅腾起雾气,茶香清浅,却驱不散厅中的凝滞。待那热气稍稍散尽,澄澈的茶汤静如一面墨玉色的镜,宋霁不经意般低头看去,正好映出女子低垂的侧脸——她蹙着眉,睫羽轻颤,那双琉璃似的眼眸里,盛满了无处着落的愁绪。
宋霁唇角极淡地勾出一个弧度,指尖漫不经心地沿着茶盏边缘轻轻划圈,忽然开口:“怎么,秦三小姐连‘愿不愿意’都说不出口么?”
沈明雪指尖微微一蜷,依旧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恭敬而又无奈道:“婚姻大事,自当听从父亲母亲安排。无论结果如何,蓁蓁都无怨言。”
这话说得周全,任谁也挑不出错。
可宋霁偏偏不肯放过。
他轻轻笑了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淡淡道:“秦三小姐真是孝顺知礼。可惜,宋某向来不喜被人安排,更何况是终身大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低垂的头顶,语气渐凉:“这桩婚事本就是我舅舅当初与秦家所定,若秦家今日非要宋家给个交代,那不妨请我舅舅亲自来娶秦三小姐。反正……”
他话音稍停,像在欣赏她渐渐绷紧的肩线:“秦三小姐方才也说了无论结果如何,都无怨言。是吧?”
沈明雪挑挑眉,很是乖顺地淡淡道:“这是自然。”
比起言语刻薄的宋霁,还不如嫁给他舅舅呢。说不定还能一举两得拿到陆家秋闱舞弊的证据,连着他和陆家一起送去大狱。
“秦三姑娘可真是孝顺得体。”宋霁拨弄茶盏的手一顿,诧异地看了眼沈明雪,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沈明雪不说话,双手敛在身前,头微微低着,姿态端庄娴静,看起来倒真像是位循规蹈矩、三从四德的闺秀。
宋霁看着她这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心中无奈,再次转向主座:“世伯,世伯母,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他便转身要走。
岂料下一刻,秦江河“啊”地大叫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在目光汇聚过来的瞬间,余夫人在秦江河的眼神再三催促下,不情不愿地晕了过去。
沈明雪悄悄往边上挪了半步,免得被冲上来的侍女撞到。
看热闹可以,但是不可以成为热闹本身。
不过这晕倒的姿势,余夫人究竟练了多久?竟能如此流畅自然。
当然,余夫人心里记挂着失散十几年的秦蓁蓁,所以也讨厌这个占了自己亲生女儿位置的人,所以她对沈明雪一向不亲,所以这个答案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夫人!”
“舅母!舅母!”
“快,快去请大夫!”秦江河抱着余夫人,抬头见乌泱泱的人群挡住了自己和宋霁的视线,急忙吼道,“都围着做什么?还不快散开!”
“夫人呐!”人群散开后,秦江河继续演起戏来,“你可千万别气出个好歹啊,这偌大的秦家内宅,还得靠你撑着啊!”
“大哥,大嫂不过是晕过去罢了。”二房王氏看着秦江河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不屑地瞥了一眼,“说不准大夫还没来,大嫂就被大哥这片‘真心’给感动醒了呢。”
秦江河无视王氏话里的讽刺,直直望向宋霁,神色凄怆:“贤侄啊,你看眼下这般乱哄哄的,退婚之事……不如改日再议?”
宋霁背手而立,神色喜怒莫辨,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一旁沉默的沈明雪,反正他会在青州待很长一段时间,此刻他们做戏做成这样了,传出去倒真是人言可畏了。
不过宋霁本来就留有后手,秦家不识抬举就怪不得他不客气了。
片刻后,才沉声道:“既如此,那便改日再议。”
“好好好。”秦江河忙不迭应下,抱着余氏的手臂不自觉地松了松,差点将人摔到地上。
沈明雪静立片刻,很识趣地退到了门边。如今人来人往,她还是避开些好,别影响他们做戏了。
“表哥。”她转过头,目光追着宋霁离开的背影。那背影清隽挺拔,步履间不见丝毫迟疑,实在不像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你说宋公子,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若执意要退,怕是天塌下来都拦不住吧。”
身后的脚步声匆忙杂乱,秦柏洲悄然上前,微微张开手臂,虚虚护在沈明雪身侧,以防她被往来之人撞到。
“宋霁此人,心思深沉。他所图谋之事,向来走一步看十步。今日这般轻易离去,恐怕另有算计。”
沈明雪轻轻点头,垂眸思索起来。这婚事,真是个烫手山芋,退与不退都是麻烦。
两人就这样静静立在门边。忽然,一道清丽的身影快步走来,在沈明雪面前停住。沈明雪收回思绪,抬眼一看,下意识微微蹙眉,悄然后退了半步。
这位比宋霁可麻烦许多。
秦依兰怒目直视着她,却迎上秦柏洲警示的眼神。见兄长如此护着沈明雪,她眼中怒意更盛,逼近几步,几乎贴着沈明雪站定,脸上写满了要给她点颜色瞧瞧的意味。她抬起手,作势要动,却在秦柏洲的目光下,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哥哥这么紧张做什么?”秦依兰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是我三妹妹,我难道还会吃了她不成?”
沈明雪望着秦依兰那张姣好却微微扭曲的脸,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正想再退一步,腰后却忽然触到什么有些软,又带着骨骼的硬度,稳稳地拦在那里。她回头低眸,看见秦柏洲的手臂正悬空护在她身后。
“方才人多,怕你被撞到。”秦柏洲低下头,温声解释。
沈明雪垂眼看着那只修长的手臂,心中轻叹。有时候,倒也怪不得秦依兰看她不顺眼。明明秦依兰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可平日里,他对沈明雪的关照,却远比对她这个胞妹要多。
秦府的下人最会看眼色,秦柏洲的态度,确实能让那些势利眼收敛几分,却也同时引燃了秦依兰的嫉恨。真是叫人无奈。
“三妹妹。”秦依兰又唤了一声,眉头紧皱,瞪着眼前这对比亲兄妹还亲厚的两人,舌尖抵了抵齿根,“三妹妹,我叫你呢!”
沈明雪不得已转过身。秦依兰脸色不善,明摆着是来找茬的。
她缓缓抬起眼帘,迎向对方的目光。
“大姐姐有何吩咐?”
她的声音温软轻柔,眼眸似蒙着雾气的湖面,似烟雨朦胧,又似轻纱笼罩,瞧上去格外楚楚可怜。与盛气凌人的秦依兰一比,更显得稚弱可怜。
秦依兰看地莫名地缩了缩脖子。说来也怪,每回她来找麻烦,沈明雪总是能“凑巧”避开,有时甚至差点让她自己吃了暗亏。想到这儿,她心底没来由地泛起一丝寒意。
只是两人身份的云泥之别,终究给了她底气。她微微扬起下巴,睨着沈明雪,旋即扯出一个微妙的笑,放轻了声音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下月孙家小姐设生辰宴,请了我去。我打算绣一架折枝花卉的插屏作贺礼,可有几处总绣不好,想着三妹妹手艺最巧,能不能帮我补几针?”
沈明雪望着秦依兰那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眼中浅浅的笑意渐渐淡去,面上仍是淡淡的:“大姐姐直接将绣面送到我这儿便是。”
“嗯。那便有劳三妹妹了。”秦依兰面色稍缓,笑吟吟地望着她,“下月初三我便要用,妹妹可千万别误了时辰。”
“好。”
秦依兰对沈明雪这副恭顺的态度颇为满意,嘴角扬得更高了些,又带着几分挑衅瞟了秦柏洲一眼。秦柏洲正怒目而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秦依兰轻笑一声,款款走出了花厅。
沈明雪静静立在原处,望着秦依兰那纤细却透着张扬的背影,望着那随着步伐摇曳的鲜艳裙摆,微微眯了眯眼。
上次,秦依兰送来一方素帕,让她绣一对鸳鸯。
虽不知那帕子最终到了谁手中,可她笃定秦依兰不敢说实话,所以她接过帕子,绣了一对憨态可掬的戏水鸭子送了回去。
那段时间秦依兰看她时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就知道这“戏水鸭子”没少让她被人笑话。
后来她才辗转听说,那帕子是秦依兰送给正在议亲的赵家三公子的。那赵三公子见了,冷着脸,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