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维]冰河纪》浮鱼困荒

6、第六章

　　卡维躺在床上。

　　不断向上翻涌的热意驱使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断从一个漆黑的深渊里下落。

　　头重脚轻。

　　鼻息里轻轻的热意在这片冰寒的深渊里，成为了唯一能牵拢住他意识的锚点。

　　全身都感觉像是被一阵细微的风吹拂，腾空起来了。

　　——

　　意识回拢。

　　温热的鼻息成为了他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好似发烧的第一热源。

　　他茫然地抬眼看了看熟悉的天花板。

　　纯白色的天花板上映出了其他如光影般的颜色。

　　“……唉。”

　　卡维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脑门，感觉浑身都像被打散了般的酸痛。

　　只要轻轻一抬胳膊想要支撑着自己，从床上借力让自己起来，这极其酸胀乏力的四肢就会立即罢工，然后让他重重地落回床面。

　　卡维闭了闭眼，感觉自己脑袋混沌，没有任何能让他思考的意识。

　　怎么办？

　　遵从着本能，卡维先是扫了那房间位置空空的一角，张口喊道：“梅赫拉克——梅赫拉……咳咳。”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实在是沙哑难听，卡维堪堪闭了嘴，伸手从床头柜够到了水杯，抿了一口，感受着整个家里都似除了他以外是无人般的安静。

　　心中没来由地漫起了一阵恐慌。

　　顾不得那么多了。

　　卡维无视自己还摇摇欲坠地身体，费力地从床上站起来，脚一深一浅地朝房间门那儿走去。

　　昨天？还是前天——

　　他一边想着此刻的时间，脑海里频频闪过他烧到昏迷前硬是支棱着身体和艾尔海森对峙的画面。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卡维抬起头，在客厅寻找着时钟的身影，随即目光落到了今天的日期上。

　　下午三点整。

　　“……”

　　厨房那边传来米饭的香味。

　　是艾尔海森吗？

　　他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还处在迷茫糊涂阶段的卡维没有多余的脑力去发现自家客厅少了什么。

　　他的眼里此刻只有面前被外界光线所照射的厨房。

　　那儿腾出了一片闪闪发光的朦胧光晕，光晕中心的亮度刺得他想闭上双眼。

　　可热气喷喷的米饭香味却又无时无刻地在勾引着他，萦绕着他，从他的鼻端建立了一座架桥，不断地朝厨房那儿回游过去。

　　卡维站在原地按了按不断发晕的脑袋，朝厨房那儿走去。

　　—

　　不知这道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东西在进出，竟然只留了不够人正常出路的门缝。

　　卡维眯了眯眼，看不清里边到底是人还是物体。

　　他抬起手轻轻推了一下门，这感应的门就自然而然地打开了。

　　“艾尔……”海森？

　　线条箱子正欢快地在厨房的空间中上下浮动，然后将开始滴滴叫提示煮熟的米饭盛了出来，再是把需要加热的食材从加热器里取了出来。

　　见到自家主人还站在厨房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梅赫拉克一阵高兴，拖着厨房里的饭菜就从他身边灵巧地绕过，将碗筷在餐厅桌上摆好后，又快速地回到了卡维的身边。

　　卡维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梅赫拉克把这一切打点好后，又“哔啵哔啵”地转过身来，将不知从哪儿泡好的药放到了他的面前。

　　热腾腾的药带着苦涩的香味，卡维下意识伸出手去接这碗药，抿了一口后才被辣的倏忽回过神来：

　　“不对，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即便先前他忙着去与和艾尔海森对峙，又压抑着不断反馈给自己有负面感受的身体，把758任务最后的文件收尾，上传到交接人员那儿。

　　卡维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快支撑不住了，他本是想着还能在拖延一会儿，把下一个重要任务做完，在好好休息。

　　但很显然，现在他病倒了，还是在艾尔海森的面前，就那么眼睛一闭得给昏迷过去。

　　这一切——应当都是他布置的吧？

　　他会嫌自己麻烦吗？

　　是他没做好正确的决策。

　　把最重要的身体给抛到任务后边了，没有能行动的身体、健康的身体，怎么能高效率的完成任务？

　　连基本的精神都不在状态。

　　还提什么高质量的工作交接呢。

　　卡维抿了抿唇，将这些不断上浮的情绪压抑了下去，他抬起眼朝餐桌那儿走去，见梅赫拉克跟了上来，余光一瞥到平常艾尔海森在客厅放物品的一角——那儿是空的。

　　？

　　卡维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夹起来的菜转了个弯，落到了盛满着米饭的瓷碗里。

　　“艾尔海森呢？”

　　刚刚他就想问了，只不过一时间头脑迷糊，被这异常勤快地梅赫拉克给震惊到，也就下意识把这个问题给挪后了。

　　听到了“救命恩人”的名字，梅赫拉克绿色线条的眼睛弯成了个倒三角的形状，开始“哔啵哔啵”起来。

　　梅赫拉克是卡维的创造物，听着梅赫拉克用欢快的声调绘声绘色描述艾尔海森是如何救治他的，又是如何请来私人医生照顾他——再接着就是如何定下健康餐饮，亲自过目了一系列食材等等的事件。

　　然后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难怪他在房间里闻到了一股冷涩的医疗物品气味。

　　卡维的注意力不可控制地偏移了一瞬，又瞬间给移动回来：“等等？你说什么，这些饭——”

　　“不是？他走了？”

　　卡维觉得自己的神色肯定看上去是一言难尽的，他低头看着碗里的饭，鼻尖嗅到米饭和菜品的香味，本身那有些胃口的食欲瞬间又因“艾尔海森离开他家”这件事给整得消磨殆尽了。

　　有点不想吃东西了，这可不行，他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艾尔海森离开他家，就立即失望失落了吗？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情是紧紧的跟着艾尔海森的一举一动而产生连锁反应的？

　　卡维觉得自己的心情此时有些一言难尽，像是吃到了什么让他无比厌恶又难以下口的东西，连眉毛都有些难抑地蹙眉起来。

　　梅赫拉克还在身旁呢。

　　卡维的脑袋乱乱的，无限思绪从他的脑海里如鱼游水般划过。他有些找不到重点，此时该去细思什么？该去规划什么？要做什么安排什么？

　　他都不知道。

　　满脑子都被艾尔海森离开他家这件事占据了。

　　这个事情像是一个巨大的吸取罐，将他本就因病而极具低落的能量开始不断地给外界抽取，直到他本被填满的心，变得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块。

　　卡维本能地拿起筷子，把米饭和菜送到嘴里嚼了几口，却有点儿不知味。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想深呼吸在吐出来，让自己沉闷压抑的心情好受一些。但是胸腔里的气体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饭菜咽进去了，可他却为此剧烈咳嗽了起来。

　　“哔啵！哔啵！”

　　梅赫拉克慌张了起来，连忙开始翻找基地的呼救号码，翻找到一半又迅速地划过这一大串快捷号码，火速拨通了艾尔海森的通讯仪。

　　“！”

　　卡维心猛地一惊，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使出一个病人能达到最有力的力气，将梅赫拉克拨通的号码给挂断。

　　“你你你干什么？”

　　卡维蹙起了眉，他已经无暇在思考别的事情了。

　　他发现，目前有意见更紧急的事情要处理。

　　好像只要处理了这个，就能遗忘掉刚刚感觉被人抛弃了那种冰冷的事实。

　　艾尔海森竟然一声不吭就走了……收拾东西都收拾得这么利落，他本身就是来玩玩而已吧？

　　脑袋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艾尔海森不是这样的人！他做任何事情都有论断！请带着逻辑分析！

　　但是卡维现在已经很累了，他没有过多的力气去思考这些能让他此刻脑袋爆炸的事情了。

　　他不信自己的推理能力，他也不相信自己对艾尔海森的分量有多重。

　　只是一个同伴而已，一个工作上的同事而已，这有什么特殊的吗？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有吧？

　　他只不过是在自己的工作上——这个恰好对应自己擅长领域的工作上，所做出的成绩比寻常人高而已。

　　这也没什么，因为他对自己的合格线一直定位的很高。这次尽力达成的线，下一次就变成自己的合格线，以此来催促自己继续向前跑。

　　为了目标——

　　那个目标。

　　不想让过往的自己淹没的目标，不想让过往有着美满家庭的自己淹没的目标。

　　卡维感觉头又开始乱起来了，他感觉那被药物压住的病毒又开始发作了。

　　是自己的免疫系统正在和那些病菌打架吗？

　　卡维有些失神地从被梅赫拉克加热好的菜品上夹起菜，开始一点一点的喂到自己嘴里。

　　他的感情生活已经一团糟了，被艾尔海森搅的。

　　现在不能在身体上再搞出别的事情来。

　　更别说要是身体垮了，工作也被牵连的一团糟，那可真的就太完蛋了。

　　—

　　卡维坐在桌前叹了口气，匆匆将桌上面前的饭菜扫干净，把碗筷扔入机器里洗了之后，抬手按着自己不断突突跳地额角，朝梅赫拉克招了招手：“你过来。”

　　“哔啵？”

　　梅赫拉克疑惑地歪了歪头，朝卡维所在的方向飘了过去。

　　—

　　回到房间内，卡维弥章盖影地反锁上了门。

　　明明家里除了他和一个箱子就没有其他人了，可卡维此刻要说的话题像是难以在大众面前开口。

　　他犹豫了良久，抬眼扫视了一片空旷，不可能存在第三个人的房间，确定自己此时安全无误后，才开口问道：

　　“梅赫拉克，你……对艾尔海森是什么感觉？”

　　“不！我的意思是！”

　　感觉到自己第一句表达的有点儿让人容易想偏，卡维清了清嗓，刚想开口又停顿了下来。

　　唉，不知怎得他总感觉说了第一句话后，他的心底就透出了一股心虚。

　　这股心虚驱使着他拉着梅赫拉克走到角落里，蹲下来，一人一箱子对视面对面的对视道：

　　“我的意思是……在你眼中，你觉得艾尔海森是什么身份的人？”

　　怕梅赫拉克听不懂他的话，卡维脑袋空白片刻又给出了几个令他觉得有些离谱的身份：

　　“比如说——你的第二个制造者？我的同事？呃，我的朋友？”

　　“……”

　　梅赫拉克眨着眼，无响应。

　　卡维又开始沉默叹气，他实在是难以表达，难以启齿表达出这具体的身份了。

　　好像这些身份只要说出口，就会被远在别处的艾尔海森听见。

　　艾尔海森这人总有一种能让人觉得他有无视物理距离，推断出此刻自己在干什么的能力。

　　梅赫拉克看着面前的主人时不时就陷入了纠结，它眨了眨眼，开始回溯刚才卡维在他面前说了什么，然后吐露出两个词：

　　“父母？”

　　“啊。”

　　卡维腾地一下站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词，他瞪眼弯腰看着梅赫拉克，像是受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打击，连续退了好几步才找到话音：

　　“你说什么？什么父母？我和他？啊，这对吗？”

　　什么词啊这是，艾尔海森你可是看清楚了，这压根就不是我用来形容我们关系的词，是梅赫拉克形容的！！

　　一箱一人大眼瞪小眼。

　　卡维站在原地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始继续试着用这个有点儿僵硬的身体来寻找方向。

　　难以用词来描述此刻卡维心中混乱的心情。

　　特别混乱。

　　混乱到他有些找不到边了。

　　卡维直觉得这箱子有点儿问题，但是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要开始宕机了，刚刚一切混乱的思绪都被他的大脑强行压了下去。

　　过于激动的情绪不利于病好。

　　他在原地顿了片刻，锚定了床所在的方向后，缓缓走到床边脱力地坐下，看着梅赫拉克飘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过了片刻，等被子盖到下巴下，卡维再度转头看向自己创造的箱子时，那有些凝滞的思维才再次开始运转起来。

　　“不对吧。”

　　“你刚刚在餐桌那儿不是还说艾尔海森是救命恩人吗？”

　　梅赫拉克停顿了响应，过了片刻才如缓冲成功般地点了点头。

　　卡维感觉自己被梅赫拉克一个词搞得差点儿宕机的脑袋又再次开始飞速的运转起来了。

　　此时的他就像是被艾尔海森附身了般，脱离了那些无休无止缠绕他的情绪的束缚，开始仔仔细细地分析起来。

　　“是不是因为我从创造你开始，没有给你植入周边人的信息和名字，因此你会切换着用不同的词组来给你经常见到的人来分别？”

　　“比如艾尔海森前几天——咳咳，住在我们家，所以你就理所当然的把，两个人，家，对应到了父母上？”

　　话还没说完，卡维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微妙起来了。

　　好像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能通过层层叠叠的建筑，和川流不息的交通路线，传到艾尔海森所在的那个区域一样。

　　很复杂的心情。

　　但卡维知道现在不是可以细思的时候，他忽视了那几乎是要跃出来的关系答案般，继续强硬地分析了下去。

　　“而我之前发烧晕倒了，所以说艾尔海森把我带到了房间里，这个时候他在照顾生病的我，因此在你看来就像是救命恩人那样，对吧？”

　　“就是这两个词没有明确的挂钩，所以你只能频繁的切换你知道的单词来覆盖，不间断的去辨别区分对方在你信息库里对应的点？”

　　梅赫拉克懵懵懂懂，再度点了下头。

　　……缺乏具体人名，因此只能用概念组代替吗？

　　卡维感觉一阵头疼，下意识想喊艾尔海森的名字。

　　但转念想到艾尔海森此刻不再身旁，又落寞下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