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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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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末,斜阳懒懒地搭在听泉楼的飞檐上,将青瓦染上一层暖融的金辉。
楼内,丝竹隐隐,觥筹交错,水乡特有的温软空气里,弥漫着酒香与低语。
二楼廊角,两个刚留头不久的小婢女一边擦拭着栏杆,一边压低声音交换着听来的闲话。
“听说了么?陛下又罢朝三日了……”
圆脸的婢女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嘘!慎言!”
旁边稍年长些的鹅蛋脸婢女慌忙左右看看,才凑得更近,
“可不是么,都说陛下年迈,龙体欠安,宫里御医进出都勤了许多……”
“这往后……可怎么是好……”
圆脸婢女眼里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与畏惧。
“往后?”
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阴鸷的声音突兀地插入,打破了角落的私密,
“往后的天,也是你们能妄加揣测的?”
不知何时,一位身着锦蓝常服的年轻男子已站在不远处,面容算得上英俊。
但眉眼间那股居高临下的锐利,却让人心生寒意。他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护卫,气息沉凝。
两个婢女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规矩都忘了?妄议国事,论罪当杖。”
男子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得人生疼。
“拖下去,各掌嘴二十,让她们长长记性。”
护卫应声上前。
“且慢。” 一道温婉柔糯的声音如春水般拂过,瞬间冲淡了紧绷的空气。
月白色的旗袍裙角拂过光洁的木地板,井晴不知何时已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步履无声,环佩不惊。
乌发如云,松松挽就的木簪斜插,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眼眸似醉非醉,像蒙着江南清晨的薄雾。
她先是对那锦袍男子福了一礼,笑容温婉,眼角那颗泪痣仿佛也随着笑意温柔闪动。
“三殿下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这两个小丫头刚来不久,不懂规矩,冲撞了殿下,实在是妾身管教无方。”
语速不快,吴侬软语,但自带一股让人心静的力量。
“可否请殿下看在听泉楼一向安分守己的份上,饶她们这一次?妾身定当严加管束。”
被称作三殿下的男子目光在井晴脸上停留片刻,锐气稍敛,却依旧带着审视。
“井老板娘的听泉楼,消息总是格外灵通。只是,下人还需多敲打,免得祸从口出。”
“殿下教训的是。” 井晴微微垂首,姿态恭顺,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惧意,“雅间落孤庭已备下,殿下请。”
三殿下冷哼一声,不再看地上瑟瑟发抖的婢女,拂袖转身,在井晴的引领下向雅间走去。
井晴回头,对管事微微颔首,管事立刻心领神会,将两个几乎瘫软的婢女带了下去。
一场风波,看似过去了。
同一片暮色下,京城另一端,一家不起眼的药材铺后院。
司祈放下刚收到的密信,信纸在指尖无声化为细屑,飘落在地。
青灰色的长发在晚风中微微拂动,衬得那张线条锋利的俊美面容愈发妖异。墨绿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如同深潭。
“目标,前礼部侍郎,周文渊。” 他低声自语,声音冷澈,“罪名,通敌。”
任务是最高规格的“清道”,报酬惊人。
但“通敌”二字,落在那位以清廉刚直著称的老臣身上,显得格外刺眼。雇主信息模糊,只知来自宫内,权势不小。
他习惯于在阴影中穿行,执行任务,获取报酬,同时追寻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
但这一次,目标的性质让异于常人的直觉,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是纯粹的构陷,还是另有隐情?
他需要更多信息。
而京城里,若论情报,有一个地方,一个人,或许能给他答案。
监察御史衙门散值的时辰已过,栾屹野却依旧歪在自己的值房里,暗纹锦袍的衣领松散地开着,手持一柄玉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他面前摊着一份卷宗,眼神却飘向窗外渐沉的夜色,一双桃花眼半眯着,似醉非醉。
今日弹劾兵部侍郎纵马街头的奏章,想必已经递上去了。
这种不痛不痒的罪名,不过是敲山震虎,顺便维持他“浪荡御史”的人设。
但真正让他放在心上的,是近来几起关于边境粮草调配、军中人事变动的零星报告,以及……某些指向他妹妹麾下部队的、极其隐晦的试探。
风雨欲来。
他勾了勾唇角,笑容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这京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了。他得去个地方,听听“泉声”。
城外,昭武校尉大营。
栾岑脱下沉重的铠甲,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男子儒衫,将满头青丝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身量高挑,步履生风,一双凤眼亮如寒星,审视着刚刚送来的军报。
粮草调配的异常再次被印证。
而且,她安插在军中的眼线回报,近日有几股不明身份的势力,试图接触她麾下的中低层将领,许以重利。
渗透?目的是什么?动摇军心,还是……为更巨大的图谋铺路?
她向来厌恶这种藏在暗处的蝇营狗苟,更厌恶有人将手伸向她的军队,伸向这片她以军功守护的江山。
她需要情报,需要知道这暗流源自何方。
那个临河的雅座,那个从不探听她秘密却能提供关键信息的老板娘,能给她一些线索。
井晴送走面色晦暗不明的三殿下,独自立于窗前,望着楼下河道上逐渐亮起的灯火。
手中那本看似普通的流水账簿上,刚刚添了几笔特殊的符号。
皇帝年迈,皇子躁动,朝臣被秘捕,边军遭渗透……还有,那位神秘的药材商人司祈,刚刚递来了查询“周文渊案”背后关联的请求。
所有的碎片,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这看似繁华平静的京城地下缓缓收紧。
而听泉楼,正处于这风暴漩涡的中心,却又仿佛置身事外。
她轻轻合上账本,指尖拂过封面。温柔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她的牌局,也该找齐牌友了。
许是夜来风凉,司祈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半旧的素白衫子,修长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将竹篮里的几株“草药”往深处拢了拢,掩住其下并非凡品的特殊“药材”可能泄出的微弱气息。
此刻的身份,是往来山野的寻常采药人,正欲前往城中最大的药铺丹草堂,用这些“收获”换取银钱。
“司祈?又去卖药啊?”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招呼自身后响起。
司祈脚步微顿,旋即侧身,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腼腆的笑意:“是,王叔。您这是要出门?”
“没事,瞎转转。”被称为王叔的老者笑呵呵地,目光在他篮子上一扫而过,并未深究,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快戌时了,坊门快关了。”
司祈从善如流。
“我晓得,换了钱便回。”
王叔点点头,背着手,慢悠悠踱向不远处的王家大院。
他是养父司殇的故交,对司祈这个“司家养子”一向宽和。
目送王叔离开,司祈眼底那点浅淡的笑意迅速褪去,恢复成一贯的疏离。
他迈开步子,方向却并非丹草堂,而是临河那座灯火阑珊的——听泉楼。
同一时刻,听泉楼精致的门楣前,也迎来了两位引人注目的客人。
栾屹野“唰”地合上手中的玉骨扇,用扇尾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身旁之人的方向,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家妹妹。
“哟,我们昭武校尉不在大营操练兵马,火急火燎赶回京城,莫非也是听闻……有场热闹可看?”
栾岑一身月白男装,青丝高束,凤眼微挑,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锐利弧度。
“家兄在此,岂敢独享?分一杯羹如何?”
话语直白张扬,带着军中特有的爽利,噎得栾屹野一时失笑。
“牙尖嘴利。”
栾屹野用扇子虚点她一下,不再多言,率先一步,姿态闲适地踏入听泉楼那道不起眼的侧门,直上二楼。
栾岑无声冷笑,快步跟上。
流云阁内,烛光昏黄,将室内渲染得静谧而私密。
井晴并未坐在惯常的柜台后,而是闲适地倚在正对门的窗边,月白色的绸缎旗袍勾勒出玲珑曲线,身影在烛光下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那双似醉非醉、蒙着水雾般的眼眸,唇角自然漾开一抹温婉笑意,仿佛江南三月最柔软的春风。
栾屹野走上前,玉骨扇在掌心轻敲,语调带着他惯有的、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
“老板娘,今日可有好酒?”
“酒有,但不知客官,是想听泉,还是想……问路?”
井晴领着二人踱步到一间雅室,里头已经坐着一个穿着白色素衫的年轻男人。
他本在看窗外的夜景,听到轻微的响动,看见三人后,眼里闪过莫名,但又很快敛去,他起身拱手
“栾御史,栾将军。”
栾家兄妹接着侧身看向井晴
“井老板,这是?”
栾屹野有些稀罕地望了眼这个孤高清绝?的男人。井晴笑了笑。
“坐。”
栾屹野又把骨扇拿出,轻点了下那人面前的桌子“叫什么?”
“司祈。”
栾岑紧皱眉头,看起来不是很赞同她哥的说话方式,轻佻改不了,但也要尊重吧?
她往边上移了移,选择坐在井晴边上。
井晴似乎看见了她的小动作,轻轻扬起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温柔的笑,那是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善意和温暖。
“诸位来到这里,想必也对原因略知一二。”
在场四人齐齐向她注目。
“最近的京城不太平…既然诸位目标各异却又殊途同归,不如……玩一局游戏?”
她顿了顿。
“以情报为筹码,以这偌大京城为棋盘,赌一赌谁能先揭开真相,把这江山改的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