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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北溟·义信之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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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四海伏诛,其尸身被毁、嫁祸北溟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颗石子,在王都本就暗流涌动的水面上,激起了新的涟漪。而这涟漪,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暂居王都的北溟使团。
使团驻地,气氛略显凝重。
石巍端坐在主位之上,刚毅的面容如同石刻,眉头却微微锁起。他面前摆放着两份文书。一份是之前与金沙商会(钱四海主导)签订的一份关于大批优质铁矿和军用皮革的采购契约,如今钱四海身死,金沙商会王都势力遭受重创,新任管事态度暧昧,以“账目不清、前任擅权”为由,迟迟不肯履行合约,甚至意图抬高价格或干脆毁约。另一份,则是晟京府衙送来的例行问询函,措辞虽客气,却明确提及了钱四海之死与“北溟血狼部”的关联,希望使团配合调查,厘清关系。
这两件事,如同两根无形的绳索,缠绕在北溟使团的脖颈上。商贸纠纷影响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北溟边境的军备补给;而府衙的问询,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与压力,处理不当,很可能演变成外交风波。
“哼,好一个死无对证,好一个栽赃嫁祸!”石巍麾下的一名副将愤然道,“将军,这分明是有人想一石二鸟,既灭了钱四海的口,又想将脏水泼到我北溟头上,顺便赖掉这笔账!”
石巍沉默片刻,沉声道:“府衙那边,依礼回复,据实陈述我使团与钱四海仅有正常商贸往来,对其私下行为一无所知,愿意配合调查,但也需晟朝拿出确凿证据,休要含沙射影。”他声音沉稳,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至于合约……派人再去与那新管事交涉,据理力争。我北溟儿郎,不惹事,也绝不怕事。”
然而,交涉的结果并不理想。那新任管事是宸王侧妃安排的人,得了授意,百般推诿,咬定钱四海签订的合约存在“问题”,需要“重新审核”,态度强硬。
就在石巍考虑是否要动用更强硬的手段,甚至准备禀明北溟王,通过正式外交途径施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这日,方小泉如同往常一样,混迹于茶楼酒肆打听消息,却“偶然”听到了邻桌两位看似商人模样的人的对话。一人抱怨道:“……金沙商会那新来的刘管事,真是不讲究,连钱四海那会儿白纸黑字画了押、还请了晟京府衙做了见证的‘不可撤销条款’都想赖掉,也不怕坏了招牌!”
另一人嗤笑:“他怕什么?背后有人呗!不过话说回来,钱四海虽然贪,但这手‘不可撤销条款’加‘府衙见证’倒是做得绝,当时怕是防着北溟那边反悔,没想到现在成了卡死他自己的催命符……听说那契约副本和见证文书,在府衙档案库和商会旧档里都有留存,就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找到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小泉耳朵一动,立刻将这关键信息记在心里,转头便寻了个由头,溜出了茶楼,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禀报给了芊落樱。
芊落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正是她从陈平那浩如烟海的账目和往来文书记忆中,搜寻到的关于与北溟合约的关键信息之一!钱四海为人狡诈,在与北溟这等强势势力做交易时,为了确保自身利益,特意设置了极其严苛的“不可撤销条款”,并且为了增加权威性,破例请晟京府衙做了官方见证备案。这原本是他给自己加的保险,如今却成了击破新任管事赖账企图的最有力武器。
她没有犹豫,立刻通过方小泉,将这“听来”的消息,以及可能存放契约副本与见证文书的地点(晟京府衙档案库某编号区域、金沙商会旧档密库),以一种看似不经意的、市井流言的方式,巧妙地传递到了北溟使团负责外围事务的人员耳中。
同时,她也通过玄明月,向晟京府衙方面施加了影响,点明此案关乎两国邦交,需秉公处理,不应让北溟使团无端受扰。玄明月亲自派人过问,府衙那边自然不敢再刻意刁难,调查的矛头悄然转向了内部和宸王势力的残余。
得到这关键信息的石巍,精神大振!他并非愚钝之人,仔细思量这“巧合”的流言,其指向性过于明确,绝非空穴来风。联想到芊落樱与公主府的关系,以及她此前展现出的种种不凡,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是她,在暗中相助。
他立刻派出得力手下,双管齐下。一面凭借使团身份,正式照会晟京府衙,要求调取当初的见证文书存档;另一面,则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夜探已被查封部分资产的金沙商会旧档密库。
过程虽有波折,但在公主府(默许)和西焱商会(暗中清除障碍)的无形助力下,北溟使团成功拿到了契约副本和府衙见证文书的拓印件!
铁证如山!
再次谈判时,石巍直接将两份文件拍在了新任刘管事的面前。那刘管事看到盖着府衙大印和钱四海私印的“不可撤销条款”,以及那明确的违约惩罚数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再也无法狡辩。在绝对的证据和北溟使团毫不退让的强硬态度下,他只得捏着鼻子,灰溜溜地表示会“尽快履行合约”。
晟京府衙那边,也因为拿到了钱四海与北溟合约无关的确切证据(见证文书本身证明了合约的合法性),加上公主府的压力,对北溟使团的调查很快便以“查无实据”草草结案,并将主要精力转向追查“血狼部毒镖”的来源,算是暂时还了北溟使团一个清白。
困扰使团的两大难题,在短短数日内,竟以这样一种近乎“柳暗花明”的方式得以解决。
事情平息后,石巍心中再无怀疑。这一日,他亲自登门,来到了芊落樱居住的王府别院。
他依旧是一身北溟军中的便装,身姿挺拔如松,站在院中,对着迎出来的芊落樱,郑重地抱拳,躬身一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诚挚与力度。
“芊姑娘,”石巍抬起头,目光沉静而恳切,声音低沉有力,“此次使团困境得以解除,石巍深知,全赖姑娘暗中鼎力相助。此恩,石巍铭记于心。”
芊落樱见他如此郑重,连忙侧身避开半礼,柔声道:“石将军快快请起,落樱愧不敢当。”她抬眸,眼神真诚地看着他,“当初落樱初至王都,人地生疏,屡遇险阻,若非将军数次仗义执言,暗中回护,落樱恐怕难以安然立足。将军于我,有庇护之恩。如今将军与使团偶遇麻烦,落樱恰知些许内情,略尽绵薄之力,乃是分内之事,岂敢当将军如此重谢?”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石巍此前在林阳城官道、宫宴设计等事上或明或暗的帮助,也解释了自己此次出手是出于投桃报李之心,而非挟恩图报,语气不卑不亢,情真意切。
石巍闻言,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确实在芊落樱初露锋芒时,因欣赏其才情与坚韧,又感其与北溟文化的那份微妙契合,曾给予过一些力所能及的关注和提醒。没想到,这些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举动,对方竟一直记在心里,并在关键时刻予以回报。
“姑娘言重了。”石巍沉声道,“石某此前所为,不过是遵循本心,见不得不平之事。倒是姑娘,于危难之际,不仅记挂旧谊,更能精准出手,解我使团燃眉之急,此等智慧与情义,石巍感佩。”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如同立誓:“姑娘之恩,石巍与北溟使团上下,铭记于心。日后姑娘若有所需,只要不违背家国大义,石巍定义不容辞!此诺,天地可鉴!”
这是一个来自北溟实权将领、代表着“信”之品德的郑重承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有力。
芊落樱心中暖流涌过,知道这份基于相互尊重与过往情谊的盟约,远比单纯的利益交换更加牢固。她敛衽一礼,郑重回应:“将军一诺千金,落樱亦心领神会。愿与将军,互为臂助。”
阳光洒在院中,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一种超越了初时欣赏与试探的、更为深厚坚实的信任与同盟关系,在此刻悄然确立。
送走石巍,芊落樱独立院中,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命册》传来一股温润、厚重而稳定的暖意,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纽带变得更加凝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