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试探与涟漪 ...
-
白栩谦从红杏园仓皇而出,午后的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发动跑车,引擎的轰鸣却无法掩盖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
顾云辰咳嗽时脆弱的模样,接过水杯时微凉的指尖,还有那一声无奈的“栩谦”……所有细节反复在他脑中盘旋,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平息这股无处发泄的躁动。
最终,黑色的跑车以一个嚣张的甩尾,停在了“甜蜜”甜品店门口。
这个时间,店里客人不多,弥漫着黄油与糖霜温暖的香气。
时惜年正系着缀有草莓图案的围裙,小心翼翼地将烤好的杏仁片贴在蛋糕胚上。
听到风铃响,她抬起头,看到一脸烦躁、仿佛刚跟人打了一架的白栩谦,不由得微微一愣。
“栩谦?你怎么来了?”她放下手中的裱花袋,声音依旧软糯。
白栩谦大步走过来,拉开高脚凳坐下,手指焦躁地敲打着光洁的台面:“随便来点吃的,甜的,越甜越好。” 他需要点什么来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苦涩。
时惜年眨了眨眼,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她没有多问,转身从冷藏柜里取出一块刚刚装饰好的、淋着浓郁巧克力酱的熔岩蛋糕,又配上一杯冰镇的甜牛奶,轻轻推到他面前。
“尝尝这个,新做的,流心是黑巧和覆盆子,酸甜口的,应该不会太腻。”
白栩谦拿起勺子,几乎是泄愤般挖了一大块送进嘴里。
温热的、带着微苦的巧克力流心瞬间在口中爆开,混合着覆盆子的果酸,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的些许焦躁。他闷头吃了几口,速度才渐渐慢下来。
时惜年安静地擦拭着操作台,没有打扰他。直到他将最后一口蛋糕咽下,才轻声开口:“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白栩谦握着冰凉的牛奶杯,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杯壁上的水珠。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告诉她,自己因为一个戏子咳了几声就方寸大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落荒而逃?
“……没什么。”他最终闷闷地说,眼神飘向窗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愿被人看穿心事的倔强。
时惜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了几分。
她想起慈善晚宴上白栩谦盯着顾云辰时那专注到近乎失神的眼神,又联想到苏奕墨偶尔提及红杏园时那意味深长的语气。
她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慢慢擦着手,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前两天奕墨姐提过一句,说红杏园的顾老板似乎身子不太爽利,班主还特意推迟了下一出新戏的排演呢。”
白栩谦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看向时惜年:“苏奕墨?她怎么知道?” 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奕墨姐消息向来灵通嘛。”时惜年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她还说,顾老板是园子的台柱子,班主紧张得很,请了大夫,用了好药,想必休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顾云辰确实抱恙,又暗示情况并不严重,意在安抚。
白栩谦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放松了些许,但眉头依旧蹙着。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惜年姐,你说……如果一个人,明明很关心另一个人,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甚至……甚至不敢让对方知道,是不是很没用?”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与自我怀疑,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张扬。
时惜年看着他,心中轻轻一叹。
她想起苏奕墨,那个同样将自己包裹在层层盔甲之下的女人。
她放下抹布,走到白栩谦对面,双手撑在台面上,目光温和而包容:“怎么会没用呢?关心本身,就是一件很珍贵的事情啊。只是……每个人表达关心的方式不同,接收关心的方式也不同。有时候,直白一点,或许比拐弯抹角更好,也免得……彼此猜疑,徒增烦恼。”
她的话说得委婉,却像一根轻柔的羽毛,恰到好处地搔到了白栩谦心中最痒处。他怔怔地看着时惜年,似乎在消化她的话。
直白一点?
他想象着自己冲到顾云辰面前,大声告诉他“我很担心你,你不许再生病”,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让他耳根发烫,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是……拐弯抹角地送东西,对方似乎也并未领情,甚至可能因此感到负担。
他陷入了更深的纠结。
就在这时,店门再次被推开,苏奕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显得干练而冷艳。
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吧台前的白栩谦,以及他面前空了的蛋糕碟子。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白小少爷也有这闲情逸致来品尝甜点了?”苏奕墨红唇微勾,语调带着她惯有的、让人分辨不出是玩笑还是嘲讽的意味。
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时惜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白栩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方才那点迷茫脆弱消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桀骜不驯的白家小少爷:“要你管!我想来就来!”
苏奕墨也不生气,施施然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对时惜年柔声道:“一杯美式,谢谢。”
然后才转向白栩谦,慢条斯理地说:“火气这么大?看来红杏园的后台,没能让白小少爷消火啊。”
她这话一出,白栩谦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锐利如刀:“你跟踪我?”
苏奕墨轻笑一声,接过时惜年递来的咖啡,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跟踪你?我可没那份闲工夫。不过是恰巧有个朋友在红杏园有点股份,听说了点趣事罢了。”
她抿了一口咖啡,眼神带着洞察一切的玩味,“白小少爷,关心则乱。有些事,做得太明显,反而会给人带来麻烦。顾老板那样的人,在红杏园那种地方立足,靠的可不仅仅是唱功。”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白栩谦头上。他瞬间明白了苏奕墨的暗示。
他这样身份的人,一次次往一个戏子那里跑,还表现得如此“特别”,落在旁人眼里,会生出多少是非?会给顾云辰带来多少不必要的关注甚至危险?
他看着苏奕墨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又看看一旁眼中带着担忧的时惜年,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的事,不劳苏大小姐费心!” 他扔下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甜蜜”。
风铃因为他粗暴的动作而剧烈晃动着,发出凌乱的声响。
时惜年担忧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轻声对苏奕墨说:“奕墨姐,你何必这样刺激他……”
苏奕墨放下咖啡杯,目光幽深地看着窗外白栩谦跑车消失的街角,语气平淡:“雏鸟不经历风雨,怎能学会飞翔?他若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那份所谓的关心,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徒惹人笑罢了。”
她转过头,看向时惜年,眼神柔和了些许,“更何况,我这也是在帮他。有些壁垒,不是靠他那样横冲直撞就能打破的。”
时惜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只知道,白栩谦那颗炽热而笨拙的心,似乎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而这由她亲手制作的甜点所引发的、关于关心与表达的短暂交谈,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也在少年心中漾开了层层思索的涟漪。
这涟漪最终会涌向何方,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