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山水》天山酒客

4、【浮云不言】

　　雨声渐歇，窗外的梧桐叶被洗得翠绿欲滴。“浮云坊”内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那位不速之客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若有似无残留的雪松冷香，以及柜台上那张烫金的名片，证明着一切并非幻觉。

　　楚惊鸿没有去动那张名片。

　　他拿起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光洁的台面，动作缓慢而专注，像是要抹去某种无形的痕迹。

　　指尖却微微泛白，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周砚礼……”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苦涩。他以为多年的平静生活早已将过往埋葬，却没想到，仅仅是一次意外的邂逅，就能轻易撕裂那层看似坚固的伪装。

　　有些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只是在时光里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一碰，依旧鲜血淋漓。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雨后清茗的信息素不自觉地微微逸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周砚礼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转，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礼轻松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自家先生。

　　先生似乎……有些不一样。

　　身上的雪松信息素虽然依旧凛冽，却少了几分平日的躁动，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陌生的茶香。

　　礼轻松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问。

　　周砚礼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脑海中，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眸，和那缕挥之不去的清茶香气，反复交织。

　　“去查一下那家咖啡厅，还有那个老板。”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先生。”礼轻松立刻应下，心中了然。看来，那家不起眼的咖啡厅和那位老板，引起了先生不一般的兴趣。

　　“另外，”周砚礼顿了顿，补充道，“关于宴家联姻的事，暂时压一压。”

　　礼轻松心中微震，面上依旧恭敬：“明白。”

　　车子驶入周家老宅，白茉沏正等在客厅，看到儿子回来，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砚礼回来了？淋雨了吧，快喝点姜茶驱驱寒。”

　　周砚礼接过母亲递来的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来。他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忽然问道：“妈，你相信……似曾相识的感觉吗？”

　　白茉沏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有时候是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前世残留的记忆碎片吧。”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轻声道，“有时候，感觉比理智更接近真相。”

　　周砚礼沉默地喝着姜茶，没有接话。前世？他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那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熟悉感，又该如何解释？

　　宴宁愿的公寓。

　　她最终还是回复了白月儿的消息，只有一个简短的「嗯」字。

　　几乎是立刻，白月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雀跃又带着一丝撒娇：“宁愿姐姐！你终于回我啦！你看我的茉莉是不是很香？我特意为你留了一盆最漂亮的，下次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听着电话那头纯净欢快的声音，宴宁愿紧绷的神经不自觉放松了些许，但语气依旧克制：“不用麻烦。我最近很忙。”

　　“哦……”白月儿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系，那等你忙完！宁愿姐姐你要注意休息呀！”

　　挂断电话，宴宁愿揉了揉眉心。白月儿就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茉莉，纯洁，美好，却也脆弱。

　　而她所处的世界，充满了算计与争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护住这片纯白，又或者，会不会最终亲手玷污了它。

　　家族的期望，周砚礼的若即若离，还有对白月儿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她需要周家少夫人这个身份带来的资源和地位，但代价……可能是永远失去靠近那片茉莉园的资格。

　　浮云坊 在傍晚时分打烊。

　　楚惊鸿锁好门，将“营业中”的牌子翻到“休息”那一面。他站在门口，看着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橘红色，与清晨的雨截然不同。

　　他最终还是将那张名片收了起来，没有丢掉，也没有打算联系。只是将它放进了抽屉最深处，如同埋葬一段不愿触及的过去。

　　他以为生活可以回归原有的轨道。

　　然而，第二天下午，当风铃声再次清脆响起，那个高大的、带着一身矜贵与压迫感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浮云坊”门口时，楚惊鸿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周砚礼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神色淡漠，仿佛只是顺路而来。他径直走到昨天的位置坐下，甚至没有看菜单。

　　“一杯美式，谢谢。”

　　楚惊鸿握着咖啡豆罐的手紧了紧，随即恢复自然，低声应道：“好的，请稍等。”

　　咖啡的香气再次弥漫。周砚礼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静静笼罩在楚惊鸿身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种势在必得的专注。

　　这一次，他没有问“我们是否见过”。

　　他知道，他们之间，绝不仅仅是“见过”那么简单。

　　而楚惊鸿，则在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中，清晰地感觉到，心底那面尘封已久的镜子，正在发出细微的、即将碎裂的声响。

　　浮云终究绕上了山，而山水之下，被岁月掩埋的真相，正等待着破土重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