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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归途与启程】 ...

  •   国际巡展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旋风,席卷了楚惊鸿接下来三个月的时光。他从苏黎世到柏林,从巴黎到东京,最后在纽约收尾。

      每一站都伴随着密集的布展、开幕、讲座和交流。他的作品在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面前,激起了不同的反响与解读,但那份源自生命深处挣扎与重生的力量,却是共通的。

      他忙得脚不沾地,时差混乱,睡眠成为奢侈品。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他像一个被重新注入了燃料的引擎,在全新的轨道上全速奔驰。

      外界的赞誉、同行的认可、商业上的机会……这些曾经遥远的东西,如今纷至沓来。他处理得游刃有余,礼貌而克制,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清高。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表面的从容之下,内心深处那本来自苏黎世公寓的皮质笔记本,像一个隐秘的锚点,时常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浮现。

      可能是讲座结束后的掌声间隙,可能是独自在异国酒店房间看着窗外陌生夜景的深夜,也可能是面对记者尖锐提问关于创作初衷的瞬间。

      那些属于周砚礼的、痛苦而坦诚的文字片段,会不合时宜地闯入他的脑海。它们没有带来困扰,反而像一种奇特的镇定剂,让他更加清晰地审视自己走过的路,和正在走的路。

      他仿佛能隔着半个地球和流逝的时光,与另一个在孤独中自我剖析的灵魂进行无声的对话。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他不再是那个单纯背负着伤痛的受害者,也不再是那个试图用忙碌和成就来掩盖空洞的逃避者。他成了一个复杂的、立体的、同时承载着光明与阴影的个体。而周砚礼,也以同样的方式,在他心里从一个模糊的“加害者”符号,还原成了一个同样在泥泞中跋涉、试图抓住一丝光亮的、具体的人。

      巡展最后一站在纽约落幕,反响空前。几家顶级画廊向他抛出了橄榄枝,甚至有艺术基金会邀请他去做驻地艺术家。楚惊鸿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诚恳地表示感谢,说需要时间考虑。

      他确实需要考虑。不仅是事业的方向,还有……心的方向。

      三个月的远行,像一次漫长的出离。他离开时,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未解的谜题;归来时,虽依旧风尘仆仆,眼神却更加澄澈坚定。

      回到浮云坊,已是深秋。梧桐叶金黄,铺满了门前的街道。小林将艺术空间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又拓展了两个社区合作点。孩子们看到他回来,欢呼着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分享着他们在他离开期间画的画、发生的故事。

      熟悉的咖啡香,熟悉的温暖气息,将他紧紧包裹。这里是他出发的地方,也是他归来的港湾。然而,再次置身其中,楚惊鸿清晰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永久地改变了。他看待这里的目光,多了一份更超然的、类似守护者的温柔,而不仅仅是沉浸其中的依赖。

      他没有立刻投入到日常工作中,而是给了自己几天缓冲的时间。他重新走上三楼,走进那间小画室。那幅未命名的画依旧靠在墙边,书架上的木雕静默如初。尘埃在午后的阳光里飞舞,一切仿佛未曾改变。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走到画前,久久凝视。然后,他转身,走到书架前,第一次,主动伸出手,将那尊“向光而生”的木雕拿了下来,捧在手中。木质温润的触感,比他记忆中更加清晰。他抚过蝴蝶翅膀上那些象征伤痕的裂纹,指尖停留在那隐秘的“Z & C”字母上。

      这一次,他没有心潮澎湃,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叹息的了然。

      他将木雕放回原处,然后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干净的画纸。他没有用颜料,只是拿起一支炭笔,开始勾勒。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起初是凌乱的线条,然后渐渐汇聚,成形。他画的不是风景,不是人物,而是一种意象——两条原本平行的线,在经历了各自的扭曲、断裂、甚至短暂的远离后,并未交汇,却仿佛在某个无形的层面上,达成了某种动态的平衡与呼应。它们各自延伸,指向不同的远方,却共享着同一片背景的星空。

      他画得很专注,直到暮色降临,室内光线暗淡。他放下炭笔,看着纸上那抽象却充满张力的构图,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没有给这幅画起名,只是将它夹进了素描本里。

      几天后,宴宁愿和白月儿来浮云坊看他,算是接风。白月儿叽叽喳喳地说着婚礼后的趣事和基金会的新项目,宴宁愿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楚惊鸿。

      “巡展很成功,恭喜。”宴宁愿举杯。

      “谢谢。”楚惊鸿与她碰杯,坦然接受这份祝贺。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宴宁愿问得直接,“留在国内,还是接受国外的邀请?”

      楚惊鸿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梧桐叶上:“艺术空间在这里,根在这里。国外……或许会合作,但不会常驻。”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些事,需要在这里完成。”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宴宁愿似乎听懂了。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

      “对了,”白月儿忽然想起什么,“周大哥……他好像准备回来了。”

      楚惊鸿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礼叔说的,”白月儿解释道,“好像是极地的研究项目告一段落,而且……周伯伯身体似乎不大好,家里希望他回去看看。”

      周老爷子身体不好?楚惊鸿的心微微一提,随即又沉了下去。这与他无关,那是周家的家事。

      但周砚礼要回来了……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湖里,再次漾开涟漪。

      ---

      北极的冬天,周砚礼在做最后的整理。极地的研究项目数据已经提交,那本凝聚了他一年多心血的、关于极端环境与心理韧性的观察笔记也初步成型。

      礼轻松带来的消息证实了父亲健康状况不佳的传言,虽然情感复杂,但身为人子,他知道自己必须回去一趟。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不是准备好去面对家族的纷争,也不是准备好去祈求谁的原谅。而是准备好,去面对那个有楚惊鸿存在的世界。

      他不再恐惧自己的出现会带来新的伤害,因为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安放自己的愧疚,如何保持距离,如何仅仅作为一个“存在”,而不去索取。

      他收拾行装,带走了那三件木雕——破茧的蝶,石缝的草,雪中的狐。它们记录了他这段放逐岁月的心路历程,是他最珍贵的行李。他将那间木屋收拾干净,锁上门,钥匙留给了当地社区的朋友。

      临行前,他再次站在冰湖边。湖面依旧封冻,但阳光已经有了温度,冰层边缘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春天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到来。

      他深吸一口冰冷而洁净的空气,然后转身,登上等候已久的车辆。

      飞机冲上云霄,离开这片给予他痛苦也给予他重生的土地。舷窗外是茫茫云海,下方是逐渐变得陌生的、属于人类文明的景观。

      礼轻松在机场接他。一年多未见,周砚礼的变化是明显的。他瘦了些,皮肤因极地气候变得有些粗糙,但眼神沉静锐利,身上那股属于商界霸主的凌厉锋芒几乎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沉淀的、内敛的力量感。

      “先生,直接回老宅吗?”礼轻松问。

      周砚礼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街景,摇了摇头:“先去公司。”他没有忘记自己仍然是周氏最大的股东之一,有些责任,即使不愿,也需要暂时承担。

      他没有立刻去见楚惊鸿。甚至没有让礼轻松去打听任何关于浮云坊的消息。他知道楚惊鸿巡展归来,知道他在事业上风生水起。这就够了。

      他需要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周家的气氛凝重。周老爷子确实病了,虽然不算危急,但精神明显不济。看到儿子归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疲惫。

      父子间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就公司目前面临的几个关键问题交换了意见。

      周砚礼的意见冷静而切中要害,显示出他即使远离权力中心,也从未停止过观察和思考。

      他没有在家里住下,而是住进了市区另一处不常使用的公寓。这里没有楚惊鸿的痕迹,也没有太多周家的印记,像一个中立地带。

      他开始了规律的作息。每天去公司处理必要事务,下午则去健身房或游泳,晚上阅读、整理笔记。

      他拒绝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邀请,生活简单得像在北极的延续,只是背景从冰雪荒原换成了钢铁森林。

      偶尔,他会开车经过浮云坊所在的街道。

      远远地,能看到那扇熟悉的玻璃门,看到里面暖黄的灯光和隐约的人影。他从不停留,只是放缓车速,看一眼,然后加速离开。

      就像欣赏一幅挂在远方的、珍贵的画。可以远远看着,却不必靠近,更不必拥有。

      楚惊鸿也得知了周砚礼回来的消息。他没有刻意打听,但这座城市就这么大,更何况还有宴宁愿和白月儿。

      他知道周砚礼没有来找他,甚至没有试图联系。最初,他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很快,这种失落被一种更深的理解所取代。

      他明白周砚礼的沉默。那不是在逃避,而是在践行一种新的、更成熟的相处模式——尊重界限,保持距离,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仅以目光致意。

      这反而让楚惊鸿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他不再需要绷紧神经,防备着可能的“入侵”或“打扰”。

      他可以更加专注地投入到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中,同时知道,有一个人,在某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以他特有的方式,存在着。

      艺术空间的一个大型公益项目进入了关键阶段,需要协调各方资源。楚惊鸿在整理赞助方名单时,再次看到了那几个熟悉又低调的企业名字。他知道背后是谁。

      这一次,他没有感到别扭或抗拒。他拿起电话,直接联系了其中一家企业的对接人,以专业、冷静的态度,详细阐述了项目的意义和资金使用计划,并邀请对方派人来艺术空间实地考察。

      他不再将这份支持视为需要警惕的“施舍”或“补偿”,而是视为一种基于共同价值观的、平等的合作可能。当然,他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对方很快回复,表示非常感兴趣,会尽快安排时间。

      挂断电话,楚惊鸿站在艺术空间明亮的教室里,看着墙上孩子们色彩斑斓的画作,嘴角微微上扬。

      冰层正在融化。

      不是轰然碎裂,而是以一种缓慢的、坚定的、不可逆转的方式。

      归途的人,带回了满身的风霜与沉淀。

      启程的人,拥有了更清晰的方向与力量。

      他们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朝着光的方向,迈出了新的一步。

      而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那是一种……充满可能性的静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归途与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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