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天》Cressida枣7

20、赴剑峰

　　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这三日里，谢杭并未因即将面见金丹修士而刻意调整修炼，依旧按部就班地巩固修为，打磨灵力。只是比起往日，她更多了几分沉静的思索。并非畏惧，而是一种面对未知强大存在时，源自本能的审慎。如同幼蟹初次感知到远超自身体型的掠食者经过，会本能地缩紧甲壳，凝神感知，而非贸然挑衅。

　　她仔细检查了自身状态。筑基初期巅峰的修为已然稳固，距离中期只差一个契机。本命蟹壳光华内蕴，与瀚海真意交融愈发紧密，沉凝厚重之感更胜从前。那枚得自河底的凝水玉晶已被她置于静室，使得室内水灵气愈发精纯，修炼时事半功倍。手背上那淡金色的鲤鳞印记依旧沉寂，却仿佛无形中为她增添了一丝沉静的气度。

　　赴约前，她做了一件看似微不足道，却极为符合她性情的事——再次潜入居所旁的支流，来到那片星光草丛深处。

　　小锦鲤那以白沙与水藻堆砌的坟冢依旧安静，只是在那坟冢的顶端，不知何时，竟悄然钻出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呈现梦幻般淡金与乳白交织的嫩芽。那嫩芽不过米粒大小，若非谢杭感知敏锐，几乎难以察觉。它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生机，与周遭水灵缓缓交融。

　　谢杭凝视着那点嫩芽，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觉此物生于此处，倒也和谐。她并未施加任何外力，只是如同巡视领地般确认了它的存在，便悄然离去。(生于斯，长于斯，且看它自身造化。) 她将此景记于心中，未作深究，只当是这方水域又一缕独特的生机。

　　辰时将至，凌无尘准时出现在小院外。他今日换了一身更为挺括的灰色剑袍，气息沉凝，显然对此次会面颇为重视。

　　“谢道友，准备好了么？”凌无尘见她依旧是一身简单的青衣，气息平和，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谢杭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她已调整至最佳状态，无论是自身修为，还是心境。

　　两人离开小院，凌无尘御剑而起，谢杭则施展【旁行无忌】，身形如一道青烟，紧随剑光之后。她的移动方式依旧独特，并非直线飞遁，而是借助气流与自身对空间的微妙感知，以一种近乎滑行的姿态穿梭，速度却丝毫不慢。

　　砺剑峰驻地越来越近，那股笼罩区域的锋锐剑意也愈发清晰。寻常修士靠近，只怕会感到肌肤刺痛，灵力运转滞涩。但谢杭周身自然流转的瀚海真意，如同深沉的海水，将那无孔不入的剑意悄然化解、包容，并未对她造成丝毫影响。凌无尘注意到这一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

　　驻地入口处，把守的砺剑峰弟子见到凌无尘，纷纷行礼，目光落在谢杭身上时，则带着浓浓的好奇与探究。显然，这位能让凌师兄亲自接引，且能在峰内剑意下行动自如的青衣少女，已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穿过几重由剑气自然形成的无形屏障，两人来到一座通体由灰黑色巨石垒成、造型古朴恢弘的大殿之前。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铁画银钩的匾额——“砺剑”。二字仿佛并非雕刻，而是以无上剑意直接烙印其上，望之便觉双目刺痛，心神皆凛。

　　“师伯就在殿内。谢道友，请。”凌无尘在殿门前停下脚步，神色恭敬，示意谢杭独自进入。

　　谢杭看了他一眼，又望向那散发着沉重威压的殿门，眼神平静无波。她深吸一口气，并非紧张，而是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敏锐的程度。随即，她迈步，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石门。

　　殿内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光线幽暗，唯有几缕天光从高处的缝隙投下，照亮了空中悬浮的、如同星河般缓缓旋转的无数剑器虚影。这些剑影形态各异，气息或凌厉，或厚重，或轻灵，皆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剑意。大殿中央，一名身着朴素灰袍、头发胡须皆如银丝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仰头望着那漫天剑影，仿佛沉浸在无边的剑道世界之中。

　　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灵压外放，但站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大殿、乃至所有剑影的中心。仅仅是一个背影，便给人一种如同面对万丈剑山般的压迫感。

　　谢杭的脚步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大殿中，依旧清晰可闻。

　　那灰袍老者并未转身，苍老却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缓缓响起，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小丫头，你来了。”

　　声音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无数剑鸣，直接敲击在心神之上。

　　谢杭停下脚步，立于殿中，微微颔首，清声应道：

　　“晚辈谢杭，见过剑痴前辈。”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在这充满剑意的大殿中，如同投入激流中的一颗沉稳石子，并未被瞬间吞没。

　　老者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普通，皱纹深刻，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同最锋利的剑尖，仿佛能洞穿虚妄，直指本源。他的目光落在谢杭身上，带着纯粹的好奇与审视，并无恶意，却让谢杭感觉周身气机仿佛被无形之剑细细刮过。

　　“唔……”剑痴老人上下打量着谢杭，目光尤其在她那身看似普通、实则与周身气息完美融合的青色衣裙上停留片刻，又仿佛穿透衣衫，看到了她体内那沉凝如海、隐泛青金的根基。“根基倒是扎实得过分，这水灵力的品质……啧啧，有点意思。听说，你能硬接火云那小子的焚心焰而毫发无伤？”

　　他问得直接，毫不拐弯抹角。

　　“是。”谢杭回答得同样简洁。

　　“施展你的防御，让老夫看看。”剑痴老人饶有兴致地吩咐道，如同一个看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谢杭没有犹豫，心念一动，周身青金色光芒流转，那层凝实无比、流淌着水波光华的甲胄虚影瞬间浮现，将她周身护得严严实实。甲胄之上，瀚海真意的道韵与本命蟹壳的天然纹路交织，散发出一种“万法不侵，亘古不移”的厚重意境。

　　“咦？”剑痴老人轻咦一声，身形未动，并指如剑，隔空朝着谢杭轻轻一点。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发丝的灰色剑气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刺向谢杭的肩胛之处。这一剑，速度并不快，力量也似乎有所控制，但其中蕴含的锋锐与穿透之意，却远超火云长老的焚心焰！

　　谢杭瞳孔微缩，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剑的威胁。她没有选择硬撼其锋芒，而是下意识地引动了体内瀚海真意，周身甲胄虚影上的水波光华骤然加速流转！

　　【万法归殓】雏形，自行运转！

　　那缕锋锐无匹的剑气在触及甲胄虚影的瞬间，其“穿透”、“破坏”的概念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柔韧而浩瀚的力量干扰、扭曲。剑气并未被直接抵消，而是如同泥牛入海，前进的速度与锐气被大幅削减、迟滞，最终在距离谢杭肌肤尚有寸许之地，力道耗尽，悄然湮灭。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唯有谢杭甲胄上的水波涟漪证明着方才那一剑的存在。

　　剑痴老人那双如同剑锋般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好奇特的防御！非是蛮力硬抗，竟是引动道韵，干涉法则概念？不对，又不完全是……似是以自身为海，纳万法于无形？妙！妙啊！”他抚掌赞叹，眼中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小丫头，你这身本事，从何而来？”

　　谢杭散去甲胄虚影，沉吟片刻，选择了一个最接近事实，又不会暴露定海珠核心秘密的回答：“源于一次机缘，于沉星河湾深处，偶得前人遗泽，与水相关。”

　　她并未说谎，只是隐去了关键。

　　剑痴老人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未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绕着谢杭走了两圈，目光灼灼：“你这防御之道，迥异于常，潜力无穷。不过，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一味防御，终是落了下乘。你可知，最强的防御，有时亦是……最强的进攻之基？”

　　他这句话，如同暮鼓晨钟，在谢杭心湖中荡开一圈涟漪。

　　(最强的防御，亦是进攻之基？) 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又有些模糊。

　　剑痴老人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哈哈一笑，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好了，见也见了，看也看了。丫头，你很不错。凌小子那边，老夫自会交代。去吧，好生修炼。若遇难处，可来寻老夫。当然，前提是你能付得起请动老夫的代价。”

　　他话语直白，带着剑修特有的爽利与现实的考量。

　　谢杭躬身一礼：“多谢前辈指点。”

　　她转身，走出了砺剑大殿。殿外阳光刺目，凌无尘正等在那里，见她出来，连忙上前。

　　“谢道友，师伯他……”

　　“无妨。”谢杭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方，心中仍在回味剑痴老人最后那句话。

　　此行，虽未得实质馈赠，但金丹修士的一语点拨，以及对其自身道路的某种确认，其价值，或许远超想象。

　　(我的道，应不止于硬扛。) 一个崭新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