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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秘境异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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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刻,天光未明,云台秘境外围已浮起一层灰紫色雾气,如烟似瘴,缓缓缭绕在界碑四周。那雾气不散,反而随着灵机波动愈发浓重,仿佛天地间被蒙上了一层腐朽的纱幕。风过无痕,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像是空气也染上了锈迹。
九洲各派弟子陆续抵达入口,三五成群地站在界碑前低声交谈。青衫玉佩者有之,锦袍华服者亦不乏其人。有人议论秘境传闻,有人仰头打量那高耸入云的古老石碑——碑身刻满符文,中央一道裂痕蜿蜒而下,宛如雷劈所致。每逢三年开启之时,便会渗出微弱金光,映照四方。
这是每三年才开启一次的试炼之地,传说中藏有上古修士遗留的道统残卷、失传法器,甚至有人言曾见“通天梯”隐现于迷雾深处,登者可窥半步金丹之机缘。然而,机遇与杀机并存。百年前便有天才弟子深入百里,再无人归;十年前更有一整支小队踏入内区,只留下半截断剑插在岩壁,剑身布满诡异爪痕。
有人为夺宝而来,双目灼灼,心火难抑;有人为历练而至,神情肃然,剑意隐动;也有人不过是凑个热闹,图个新鲜,想亲眼看看这传说中的禁地究竟有多凶险。
江寒站在人群边缘。
他十九岁,身形偏瘦,月白剑袍洗得发灰,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的束带早已断裂,补丁用粗线密密缝过,针脚歪斜却结实。发带是宗门统一下发的劣质布条,洗得泛白,打了两个结才勉强系住松垮的黑发。脚上的布靴底子补过两次,走快了会咯吱作响,像老旧门轴在呻吟。
他是外门最底层的弟子,筑基期卡了整整五年。五年来,每日清扫丹房、挑运灵柴、擦拭阵盘,靠着这些杂役任务换些微薄灵石维持生计。同阶之人早已凝练真气、参悟剑意,而他连一本完整的功法都买不起,只能偷偷抄录藏书阁残卷,在夜深人静时默念修行。
今日登台,不为夺宝,也不为扬名。
只因听一位老药童说起,秘境深处有一处“静心潭”,灵气稳定绵长,水波不兴,犹如天然聚灵阵,最适合闭关冲关。他曾亲眼见过一名内门师兄在那里修炼三日,竟一举突破瓶颈,引动雷劫。
他已经困在这层境界太久,久到连负责外门考核的执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每次点名,那句“江寒——无进展”总像钉子一样扎进耳膜。五年过去,名字后面始终没有“晋升”二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粗糙,掌心布满茧子,那是常年劈柴挑担留下的印记。可他知道,这双手也曾握紧过剑柄,曾在寒夜中一遍遍演练基础剑式,直到筋疲力尽倒在地上。
“让一让,别堵着路。”
一声冷喝自侧后方传来,紧接着肩膀被人狠狠撞开。江寒踉跄一步,稳住身形,并未回头。
一名身穿青纹锦袍的弟子大步走过,衣摆翻飞,腰佩玄铁剑,剑鞘镶嵌赤铜符文,隐隐透出灵压波动。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一人捧剑匣,一人提灯笼,步伐整齐,气势凌人。那锦袍青年扫了江寒一眼,嘴角微扬,眼中满是轻蔑。
“这种蝼蚁也配进秘境?怕是连第一道关都过不了,白白浪费名额。”
江寒没说话,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尖。布靴边缘沾着泥土,是他昨夜连夜赶路时踩进泥坑留下的痕迹。他没资格乘飞舟,只能徒步跋涉三百里山路,途中还遭遇了一场暴雨,淋湿了半幅衣袍。
可他终究来了。
界碑开启的刹那,一道金光自碑顶垂落,如瀑洒下,扫过所有入场者眉心。那是登记灵识印记的仪式,一旦进入,生死自负,宗门不再干预。金光掠过江寒额头时微微一顿,似有迟疑,但他并未察觉。
他抬手按了下腰间的玉佩——那是他佩戴在身的古物,青灰色,表面有些裂纹,看着不起眼,却总在他情绪波动时微微发烫。他曾拿去问过母亲,对方摇摇头说:“看不出来历,或许是某位前辈遗落的信物。”据说他出生的后一直哭闹不止,所以他父亲随手找了些东西逗他笑,结果他一抓到这个就不哭了,于是这个玉佩也就一直佩戴在他身上。
他没多想,只当是某种残留灵阵的反应。
刚踏进界碑,空气骤然发沉。
原本清透的灵气混入一股腐腥味,像是陈年铁锈泡在湿土里许久,又像伤口溃烂后渗出的浊液。远处已有弟子惊叫后退,有人捂住经脉蜷缩在地,脸色发黑,显然是灵脉受了侵蚀,体内灵气开始逆乱。
江寒皱眉,脚步一顿。
这味道……他在宗门藏书阁翻到的一本残卷上见过记载:魔气初溢,其息如腐,触之者轻则滞行,重则蚀魂。那卷轴残缺不全,仅余一页,落款写着“玄渊子临终笔录”,字迹颤抖,墨色斑驳。
他迅速环顾四周,发现原本通往内区的主道已被几大门派的弟子封锁。他们结成小阵,手持驱邪符,正高声商议是否该立刻退出。一名蓝衣少女手持罗盘,指尖轻颤:“东南方位灵机紊乱,恐怕封印松动……我们不该贸然深入。”
没人理会散落在外围的低阶修士。
江寒抿紧唇,转身避开主道,沿着岩壁往侧上方攀去。这里的岩石风化严重,棱角锋利,裂缝纵横,稍有不慎便会滑坠。但他动作稳健,手指扣住缝隙,一步步向上挪移,呼吸平稳,节奏分明。
他知道,越是混乱之时,越要冷静。强者争先,弱者求存。他不想死在这里,尤其不想死得毫无价值。
半炷香后,他在一处凹陷的石窟中停下。
此处背风,魔气浓度明显较低,尚可调息。他从怀里取出三张低阶符纸——两张警戒符,一张回灵符,皆是省吃俭用攒下的最后家当。以灵力激活,贴在石窟入口形成简易警戒阵。符光微闪,勉强能感应百步内的动静。
他盘膝坐下,取出一枚劣质聚灵丹吞下。丹药入口苦涩,几乎无灵气可言,但聊胜于无。他闭目凝神,开始运转基础心法《九转归元诀》的第一重——此法虽粗浅,却是他唯一能合法修习的功法。
只想安静修炼一会儿。
就一会儿。
只要能在静心潭前恢复三成灵力,或许还有机会。
可不过片刻,石窟外的灰雾突然剧烈翻涌,像被什么东西搅动。警戒符猛地闪烁两下,随即熄灭。
江寒睁眼,右手已按在剑柄上。
雾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不,那不能称之为“人”。
它高三丈有余,躯干似人形,却通体由黑雾凝成,扭曲蠕动,仿佛无数冤魂缠绕而成。双臂如镰刀般弯曲,指尖滴落的液体腐蚀地面,发出滋滋声响,腾起阵阵白烟。头颅没有五官,只有一道横裂的口器,张合间喷出浓稠黑雾,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魔气怪物。
江寒屏住呼吸,缓缓后退半步,脊背抵住岩壁。
那怪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猛然转头,朝石窟方向迈出一步。地面震颤,碎石滚落,整座山体仿佛都在共鸣。
江寒拔剑出鞘。
剑光朴素,无铭无纹,是他省吃俭用半年才换来的下品灵器“青痕剑”。剑身微弯,刃口已有细小缺口,但依旧锋利。
他使出基础剑式“断流”,剑锋横斩,直取怪物前爪。剑刃切入黑雾,竟传来金属相击之声。反震之力让他虎口发麻,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滑落,但也成功将怪物逼退半步。
借力翻身后撤,他甩手掷出三张爆炎符,全部命中肩胛部位。
轰然炸响中,黑雾短暂溃散,怪物动作僵直,口器剧烈抽搐,似有痛苦之意。
江寒没有恋战,立刻抽身滚出石窟,沿着岩壁向更深处奔去。他知道这种低阶符箓伤不了根本,拖延时间而已。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
可就在他跃过一道裂谷时,眼角余光瞥见三十步外站着五名同门。
都是外门弟子,穿着与他相似的月白剑袍,却站得远远的,没人上前。
一人冷笑:“寒门崽子逞什么能,等会死干净了,咱们再走不迟。”
另一人悄悄后退,低声嘀咕:“这魔气不对劲,怕是秘境封印出了问题……咱们还是先撤吧。”
第三人盯着江寒的背影,眼神复杂:“他若真能找到静心潭……会不会……”
话未说完,便被同伴打断:“别做梦了,那种地方轮得到他?咱们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江寒没回头,也没停步。
他继续向前奔跑,心跳如鼓,手臂擦过岩壁划出一道血痕,却感觉不到疼。
只想活下去。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他曾见过太多人倒在起点之前——有人因贫无法购药,灵气逆行而亡;有人因错练残卷走火入魔,疯癫跳崖;还有人只是因为在考核中迟到一刻钟,便被逐出宗门,从此杳无音讯。
他不愿成为其中之一。
可刚奔出百余步,脚下大地突然剧烈震动。
咔嚓一声,地面裂开数道缝隙,黑雾从地底喷涌而出,如活物般缠绕升腾,形成向心吸力,将周围碎石尽数卷入深渊。
江寒立足不稳,脚下一空。
他本能地甩出飞剑,试图御器滑行脱离边缘。可飞剑刚离手,灵力便被魔气干扰,剑光一闪即灭,坠入黑暗。
千钧一发之际,他扑向岩壁凸起的一块石头,左手狠狠抠住石棱。
身体悬空,双脚踩不到实处,碎石不断从脚底滑落,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风声呼啸,夹杂着低语般的嗡鸣,像是无数人在耳边呢喃,又像某种古老咒言在回荡。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有时像母亲的呼唤,有时又像仇敌的诅咒。
他右手指向虚空,像是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
胸口的玉佩忽然微微发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显,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但他不敢松手,也不敢低头看。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已被粗糙的石棱磨破,血顺着石缝往下滴,一滴,两滴,无声落入深渊。
头顶的裂口正在缓缓合拢,灰雾翻滚,遮蔽天光。
那五名同门早已不见踪影,或许早就逃了,或许也被卷入。
无人知晓他此刻悬于生死一线。
也无人会来救他。
他咬紧牙关,左臂颤抖,肌肉酸胀欲裂,却仍死死抓着那块凸石。
不能掉下去。
只要还抓得住,就还能活。
他曾对着月下孤峰发誓,哪怕万人讥笑,也要走出这条穷途。
可就在此时,下方深渊中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震动,像是某种巨物苏醒。整片岩壁随之震颤,石屑簌簌落下。
他脚下的凸石,开始松动。
裂缝蔓延,尘土纷飞。
江寒深吸一口气,右手艰难摸向腰间,想再取一张符纸,却发现储物袋已在刚才的奔逃中破损,符箓尽失。
风更大了。
低语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呼唤他的名字。
玉佩的温度持续升高,贴着皮肤,几乎要烙下痕迹。
然后——
轰!
石块崩裂。
他的手再也抓不住。
整个人向下坠去,身影迅速被黑雾吞没。
下落过程中,他最后看了一眼上方逐渐闭合的裂口。
光,消失了。
唯有胸前玉佩,在彻底陷入黑暗前,闪过一道极淡的青芒,如同星火坠渊,转瞬即逝。
黑暗吞噬一切。
但在那无边的幽邃之中,似乎有一缕微弱的意识,轻轻震颤了一下,仿佛沉睡万年的门户,终于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