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了》秋拂

6、第 5 章

　　物理竞赛决赛的地点设在邻市的师范大学。

　　出发那天，一中校门口停着大巴车。

　　参赛队员们陆续上车，周枳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就看到许驿单手拎着背包，迈着长腿跨上车门。

　　他的目光落在周枳旁边的空位上。

　　“这儿没人吧？”他嘴上问着，人已经不由分说地坐了下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糖气息。

　　周枳往窗边挪了一点点，“没有。”

　　许驿把背包塞进行李架，整个人懒洋洋地陷进座椅里，打了个哈欠：“起太早了，困死。”说完就闭上眼。

　　周枳没说话，拿出错题本继续翻看。

　　车子启动，轻微的颠簸中，她能感觉到旁边人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肩头一沉。

　　侧头一看，许驿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脑袋歪到了她这边，额头轻轻抵着她的肩膀。

　　碎发蹭着她的校服外套，有点痒。

　　周枳身体瞬间僵住，拿着本子的手停在半空。

　　想推开他，又觉得动作太大反而尴尬。

　　车厢里很安静。阳光透过车窗，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光影。

　　她发现，睡着了的许驿，收起了平日里的痞气和锋芒，眉眼显得很安静，甚至有点乖。

　　她不由得耳根微微发热。

　　她尽量维持着姿势不动，目光重新落回错题本上，却发现一个也看不进去。

　　直到车子一个稍大的转弯，许驿的脑袋滑了下去，他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揉着眼睛坐直身体：“到了？”

　　“还没。”周枳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肩膀。

　　许驿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没说什么，重新靠回自己的椅背，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周枳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久久不能平静。

　　竞赛过程紧张激烈。

　　决赛的题目难度极大，考周枳全神贯注，调动了所有的知识储备。

　　做到最后一道综合大题时，她遇到了麻烦，思路卡壳。

　　她无意间瞥见斜前方的许驿。

　　他已经做完了，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但眼神却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的方向，然后，极其轻微地，用指尖在桌面上敲击了一段摩斯电码节奏。

　　周枳心头一震。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奋笔疾书。

　　交卷铃响，所有人如释重负。

　　走出考场，许驿晃到她身边：“怎么样？最后那道题，小爷我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

　　周枳看着他明明想关心却偏要摆出一副臭屁样子的表情，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暖意。

　　她点点头：“嗯，谢谢你。”

　　许驿挑眉：“谢我什么？”

　　周枳没回答，只是弯了弯嘴角。

　　有些默契，无需言明。

　　成绩在第二天傍晚公布。

　　一中代表队取得了历史性的好成绩，周枳和许驿双双获得一等奖，并且总分位列全省前三。

　　消息传来，带队老师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同学们也欢呼雀跃。

　　返程的大巴上，气氛轻松热烈。

　　大家兴奋地讨论着题目，畅想着高考加分。

　　许驿却安静，靠着车窗，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学校已是晚上九点多。

　　同学们各自散去，周枳和许驿走在最后。

　　快到分岔路口时，许驿忽然停下脚步，叫住她：“周枳。”

　　“嗯？”

　　“带你去个地方。”他没说去哪里，只是转身朝着教学楼的天台走去。

　　周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晚风吹拂，带着夏日特有的温热。

　　天台空旷无人，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铺陈开，头顶是稀疏却明亮的星空。

　　许驿走到天台边缘，双手撑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天空。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今天领奖的时候，我在想一件事。”

　　周枳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

　　“我爸妈……今天都没给我打电话。”许驿声音平静，“老头子大概觉得，一个物理竞赛一等奖，比不上他生意场上的一个单子。至于我妈……她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今天比赛。”

　　听着他用这种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周枳的心轻轻揪了一下，有些心疼。

　　“其实也没什么。”许驿自嘲地笑了笑，“习惯了。”

　　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面对周枳。

　　“周枳，”他看着她，语气认真，“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读书考试，也就那么回事。混个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以后的路，可能也由不得自己选。”

　　周枳安静地听着。

　　她能感觉到，许驿正在向她敞开一个从未示人的内心世界。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跟你一起学习，一起准备竞赛，特别是刚才，站在那个领奖台上……我忽然觉得，靠自己的脑子，去解开那些难题，去触碰那些未知的东西，感觉……还不赖。”

　　他停了几秒，突然开口，“周枳，我喜欢你。”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枳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猛地松开，血液加速流淌，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许驿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薄荷的清凉。

　　他指了指头顶的星空，又指了指自己刚才带上天台的一个DIY的天文望远镜：

　　“我想造的，不只是这种小玩具。我想去看更远的星空，想让我们国家自己造的飞行器，飞得更高更远。周枳，”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她，“我想和你一起。”

　　不是花前月下的浪漫誓言，而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血的告白。

　　笨拙，却真挚得让人无法抗拒。

　　周枳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星光，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

　　她想起图书馆里他认真的侧脸，雨夜中他孤寂的背影，竞赛前他别扭的鼓励，还有大巴上他靠在她肩头。

　　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其实有着最柔软的内核和最赤诚的理想。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轻轻点了点头：“好。”

　　许驿眼睛瞬间亮了，猛地抓住她的手，力道有些大，掌心滚烫。

　　“真的？”

　　“嗯。”周枳的脸更红了。

　　两人就这样站在天台之上，星空之下，手牵着手，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周枳轻声说：“我想学生物，想研究基因，想攻克那些现在治不好的病。许驿，我们……一起努力。”

　　许驿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一言为定！以后，我负责上天，你负责治人，咱们俩，这组合无敌了！”

　　周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

　　翌日实验室里。

　　周枳在做实验，许驿等她快半小时了。

　　“周大学霸，好了没啊？”

　　“再等下去，食堂的糖醋排骨都要卖完了。”

　　周枳有些无奈，快速地写：“马上，最后几个数字。”

　　许驿突然跳下实验台，走到周枳身边，俯身，手臂撑在她两侧，将她圈在了实验台和自己之间。

　　许驿的清爽气息瞬间笼罩了周枳。

　　周枳写字的手一顿，抬头看着许驿近在咫尺的脸，脸颊微热：“你干嘛？”

　　许驿勾起嘴角，露出痞气的笑，眼神戏谑地落在周枳微微抿起的唇瓣上：

　　“等得太无聊了，给点动力？亲一下，就一下，小爷我保证安安静静等你到地老天荒。”

　　周枳鼓起勇气，仰起脸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做完这个动作，她快速退开，重新拿起笔，低下头，强装镇定。

　　但耳尖泛红，笔尖也有些颤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许驿整个人彻底僵住，脸上那副游刃有余的痞笑瞬间冻结，难以置信。

　　他撑在实验台上的手臂微微晃了一下，耳根爬上一片绯红，并且迅速向脖颈蔓延。

　　他这话说得流里流气，纯粹是习惯性的口嗨和逗弄。

　　按照他对周枳的了解，她大概率会推开他，或者是无视他。

　　他都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冷眼了，连怎么接茬继续逗她都想好了。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剧本。

　　他预想了她所有的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

　　实验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以及许驿变得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好几秒钟后，许驿才像是终于重启了系统。

　　他猛地直起身，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他看着眼前这个假装无事发生的女孩，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跳动，声音大得他怀疑周枳都能听见。

　　“你……”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自己的节奏，却发现自己脑子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所有调侃和骚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周枳终于记录完了数据，合上本子，抬起头看向他。

　　她强装镇定，眼睫垂下，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好了，可以去吃饭了。”

　　她拿起书包，率先朝实验室门口走去，由于紧张，比平时走的快了些。

　　许驿还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摸过嘴唇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笑着快步追上去，走到周枳身边，肩膀故意撞了她一下，低头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声音带笑：

　　“喂，周枳……”

　　“嗯？”

　　“……糖醋排骨可能真没了。”

　　“……那吃别的。”

　　“行。”许驿笑着，牵起她的手。

　　*

　　秋意渐浓，校园里的桂花开了，空气里弥漫着甜香。

　　叶零梓像只快乐的小鸟，整天叽叽喳喳地围着周枳转。

　　“枳枳你看，谢时宇又给我发消息了！”课间时分，叶零梓把手机凑到周枳面前。

　　周枳无奈地笑笑：“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五次给我看谢时宇的消息了。”

　　“我高兴嘛！”叶零梓蹦蹦跳跳地转了个圈，“没想到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周枳有些担心：“零零，你了解谢时宇吗？听说他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

　　“那都是以前啦！”叶零梓不以为然，“他说遇到我之后才知道了什么是真心喜欢一个人。”

　　周枳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她幸福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也许，谢时宇这次是真的动心了呢？

　　放学后，叶零梓兴冲冲地拉着周枳往篮球场跑：“谢时宇说今天要和隔壁校打友谊赛，让我们去加油！”

　　篮球场上，谢时宇果然在。

　　看到叶零梓，他挑了个眉，惹得叶零梓脸红心跳。

　　比赛开始，谢时宇在场上大放异彩，每次得分都要朝叶零梓的方向眨眨眼。

　　叶零梓激动得又跳又叫，完全陷入了热恋中的小女生状态。

　　比赛结束，谢时宇汗淋淋地跑过来，直接搂住叶零梓的肩膀：“怎么样，我帅不帅？”

　　叶零梓红着脸点头：“帅呆了！”

　　“那必须的！”谢时宇得意地扬起下巴，顺手接过叶零梓递来的水喝了一大口。

　　接下来的日子，叶零梓和谢时宇俨然成了校园里最耀眼的一对。

　　谢时宇每天接送叶零梓上下学，周末带她去各种高档场所，送她的礼物一个比一个贵重。

　　“晚上谢时宇要带我去参加一个派对，你说我穿哪件衣服好？”

　　……

　　派对那晚，叶零梓精心打扮后赴约。

　　然而第二天到学校时，她却无精打采的。

　　“怎么了？”周枳关心地问，“派对不开心吗？”

　　叶零梓摇摇头：“挺好的…就是谢时宇喝多了，和其他女生走得有点近。”

　　周枳皱眉：“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啦…”叶零梓强打精神，“就是玩游戏的时候搂搂抱抱的，喝多了嘛，可以理解。”

　　周枳正要细问，谢时宇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零零，出来一下！”

　　叶零梓立刻眉开眼笑地跑出去，回来时手里又多了一个精美礼盒。

　　“看！他特意来道歉的！”叶零梓开心地说，“说是昨晚冷落我了，今天补偿我。”

　　当天，她问了许驿。

　　许驿告诉她，谢时宇以前不是这样的。

　　初中时他很重感情，后来父母离婚，各自组建新家庭，他就变了。

　　周枳这才明白谢时宇玩世不恭背后的原因，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伤害别人的借口。

　　不久后，周枳去办公室交作业，偶然听到几个女生在聊天。

　　“谢时宇又换女朋友了？这次是哪个倒霉蛋？”

　　“好像是三班那个体育特长生，叫叶什么来着？”

　　“叶零梓？不会吧！我前几天还看到谢时宇和艺术班的班花打情骂俏。”

　　周枳的心沉了下去。

　　她找到许驿，把听到的话告诉他。

　　许驿皱眉：“他最近确实经常请假，说是家里有事…”

　　“你能不能问问谢时宇？”周枳急切地说，“零零真的很喜欢他，如果他是玩玩的，趁早说清楚！”

　　许驿点点头：“我今晚找他谈谈。”

　　然而没等许驿找谢时宇谈话，事情就爆发了。

　　那是一个周六下午，下着小雨。

　　周枳正在看书，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是叶零梓打来的，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哭声，混杂在雨声里，听得周枳心头一紧。

　　“零梓？你怎么了？你在哪儿？”周枳立刻抓起伞，语气急切。

　　“枳……枳枳……”叶零梓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他……谢时宇他……混蛋！王八蛋！我在……我在我们常去的那家奶茶店后面……”

　　周枳的心沉了下去。

　　她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待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周枳挂了电话，伞也顾不上完全撑开，冒着雨就跑了出去。

　　在奶茶店后巷那个避雨的屋檐下，周枳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叶零梓。

　　她浑身湿透了，头发黏在脸上，妆花得一塌糊涂，眼睛肿得像核桃，抱着膝盖，肩膀一耸一耸地，哭得无声，让人心疼。

　　平日里那个活力四射的姑娘，此刻像一朵被暴雨摧残后零落的花。

　　周枳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叶零梓身上，轻轻抱住她：“零梓，我来了。”

　　叶零梓像是找到了依靠，猛地抱住周枳，放声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我看到他了……和别的女生……从酒吧出来……我问他……他说……别在这发疯……说我太认真了没意思……要……分手……枳枳……他怎么可以这样……我那么喜欢他……”

　　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冰冷而苦涩。

　　周枳听着闺蜜心碎的声音，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心里又疼又怒。

　　她紧紧抱着叶零梓，一遍遍轻拍她的背，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

　　她陪着叶零梓，直到她哭累了，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把她送回家，安顿她睡下。

　　看着叶零梓即使睡着也依旧紧蹙的眉头和偶尔的抽泣，周枳心里堵得厉害。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拨通了许驿的电话。

　　这个时候，她突然很想听听他的声音。

　　电话几乎是秒接。

　　“周枳？怎么了？”

　　周枳走到阳台，看着窗外依旧未停的雨：“零梓和谢时宇……完了。”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许驿瞬间就明白了。

　　周枳不吐不快，继续低声说，“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许驿，我心里很难受。”

　　许驿知道，周枳重情，尤其对真心相待的朋友。

　　叶零梓是她最好的朋友，看到她被这样对待，周枳愤怒和心疼交织，让她无法像处理习题那样冷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他叹了口气：“谢时宇他……我早就说过他对待感情不认真。叶零梓很好，是他配不上人家。你别太难过了，叶零梓……性子韧，会缓过来的。”

　　“我知道她会缓过来，”周枳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为什么真心总要被这样对待？零梓那么好，她那么认真……”

　　许驿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周枳……你，没哭吧？”

　　周枳愣了一下，低声说：“我没有。是零梓哭得很伤心。”

　　“那就好。”许驿松了口气，随即语气霸道的说，“你也别太难过了，为那种渣男不值得。告诉零梓，以后找男朋友擦亮眼，得像小爷我这样的，知道吗？”

　　周枳当然知道许驿和谢时宇是不同的。

　　许驿看似不羁，甚至有些霸道，但他对待感情，认真又坦荡。

　　他会吃醋，会闹脾气，但从不玩暧昧，他的喜欢和厌恶，都明明白白。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电话里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

　　过了一会儿，许驿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枳。”

　　“嗯？”

　　“别想那么多。”他低声说，“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我许驿这辈子，认定你了，就是你了。不会让你像零梓那样难过。”

　　“我知道。”周枳的声音也柔和下来，“许驿，谢谢你。”

　　谢谢你在这种时候，能让我毫不犹豫地打电话倾诉。

　　谢谢你的笨拙安慰和霸道宣言。

　　谢谢你让我知道，无论外面风雨如何，至少还有你，会给我一份确定的安心。

　　“傻不傻。”许驿在那边轻笑一声，“快考试了，赶紧复习。”

　　“好。”

　　*

　　某节体育课自由活动，叶零梓和周枳在坐在草坪上。

　　“枳枳，我想通了。”叶零梓突然说，“为那种人不值得。我要变得更好，让他将来后悔莫及！”

　　周枳笑了：“好，这才是我的零零。”

　　夕阳下，两个女孩相视而笑。

　　周枳看着叶零梓，心里欣慰又心疼。

　　青春里的第一场心动，往往以伤痛告终。但正是这些伤痛，让人学会了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