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了》秋拂

14、第 14 章

　　周枳的身体在医学指标上一天天康复，心却坠入了无边寒渊。

　　叶零梓请了长假，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看着周枳这副如同行尸走肉的模样，她心疼得无以复加，心里把许驿骂了千万遍。

　　她试图开解，试图痛斥负心汉。

　　但周枳只是摇摇头：“零梓，别说了。我累了。”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却照不进周枳心底。

　　她回到了那个原本充满甜蜜憧憬，但如今却只剩冰冷回忆的家。

　　许驿的东西已经搬空了，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只有阳台上那盆她最喜欢的绿萝，因为无人照料，叶片有些发黄，耷拉着，像极了此刻她的心情。

　　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周枳回到了研究所，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她比以前更加拼命，用高强度的科研麻痹自己，常常是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的人。

　　同事们隐约知道她遭遇了变故，见她不愿多谈，便也体贴地不再询问，只是默默分担一些工作。

　　她表现得坚强，叶零梓知道，多少个深夜，周枳公寓的灯一直亮到天明。

　　周枳像一只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蚕，对外界的一切都反应淡漠。

　　她拒绝了一切社交，推掉了所有可能勾起回忆的场合。

　　叶零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计可施。

　　谢时宇的心情尤为复杂。

　　许驿在彻底消失前，只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只含糊地说要出趟远门，让他帮忙照顾点周枳。

　　当时谢时宇只当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气得骂了他几句，许驿也没反驳，只是沉默地挂了电话。

　　一年后的春天，一个寻常的下午。

　　谢时宇因为一个合作项目，需要联系许驿以前的一位导师，想起了许驿留在原来租住处的一些旧资料和笔记可能有用。

　　他联系了房东，拿到了许驿寄存的一个旧箱子。

　　箱子落满了灰尘，打开后，里面是些杂乱的书籍和旧笔记本，还有几个日记本。

　　谢时宇本来只是想找资料，但鬼使神差地，他拿起了最上面那本看起来最新的日记本。

　　许驿有写写画画的习惯，他是知道的，但从未窥探过。

　　他随手翻开一页。

　　起初只是随意浏览，但很快，他的脸色变了。

　　呼吸变得急促，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越看心越沉。

　　日记里，没有分手后的解脱，只有无尽的痛苦。

　　【X月X日，晴。枳枳今天气色好多了，能坐起来喝点粥了。医生说是奇迹。真好。可我感觉……身体像破了个洞，力气一点点流走。咳嗽越来越厉害，咳得胸口疼。值得，只要她好。】

　　【X月X日，雨。看着她疑惑又难过的眼神，比杀了我还难受。真想告诉她真相，但不能。她好不容易活下来，不能让她再承受这些。我得狠下心。】

　　【X月X日，阴。镜子里的自己都快不认识了，头发白了好多，像个老头子。时间不多了吧。得尽快……把她推开。长痛不如短痛。周枳，对不起，要让你恨我了。】

　　【X月X日。今天说了最混账的话。看着她哭，我心都碎了。走出病房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完了。也好，这样她就能好好活下去了。‘黄昏开始书写，黎明是无数的扉页。’枳枳，你的黎明，我可能看不到了，但请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看完。】

　　最后几页的字迹已经虚弱得难以辨认，断断续续。

　　直到最后一页，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枳枳，好好活。我爱你。】

　　“啪嗒”一声，日记本从谢时宇手中滑落，砸在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许驿突如其来的“变心”，明白了他迅速衰败的身体，明白了他那句含糊的“出远门”和托付。

　　根本没有什么负心汉。没有什么移情别恋。

　　那个混蛋，是用自己的命，换回了周枳的生。

　　然后又用最愚蠢的方式，亲手斩断了一切，只为了不拖累她！

　　“许驿……你他妈这个疯子……傻子……”谢时宇捂住脸，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

　　他想起自己当初还误会他，甚至在心里鄙夷过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他立刻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指拨打叶零梓的电话：“零梓……是我，谢时宇……我找到了……我找到了许驿的日记……你快来……不，我们去找周枳！现在！马上！必须告诉她真相！”

　　叶零梓在电话那头听得心惊肉跳，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从谢时宇失控的语气中，她意识到一定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

　　她立刻请了假，开车接上抱着那个旧箱子的谢时宇，两人一路沉默着，心情沉重地赶往周枳的公寓。

　　周枳打开门，看到谢时宇和叶零梓同时出现。

　　尤其是谢时宇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里咯噔一下。

　　“你们……怎么了？”

　　谢时宇将怀里那个旧箱子递到她面前，声音沙哑：“周枳……你看这个……许驿他……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枳的目光落在那个眼熟的箱子上，心跳莫名加速。

　　她接过箱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手指有些发颤地打开了它。

　　当她的目光触及那几本日记本时，呼吸骤然停滞。

　　她拿起最上面那本，缓缓翻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些看似平静却字字泣血的记录，像一把把钝刀，开始缓慢切割她已经结痂的心脏。

　　她一页一页地看着，速度很慢。

　　她的手指死死攥着纸张，指节泛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眼泪无声地滑落，一开始是安静的，然后变成压抑的啜泣，最终，是痛哭。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他突然的白发，明白了他虚弱的身体，明白了他躲闪的眼神，明白了他那些伤人的话语背后，藏着怎样一颗破碎而深爱着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瘫坐在地上，“许驿……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叶零梓上前紧紧抱住她，也跟着泪流满面。

　　谢时宇红着眼眶，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周枳哭了很久，直到声音嘶哑，眼泪流干。

　　她看着谢时宇，声音沙哑：“他……他现在在哪里？”

　　谢时宇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最后那个电话后，就彻底联系不上了。我找过所有可能的地方……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周枳紧紧地抱着那本日记。

　　真相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封闭已久的心门，涌入的不是解脱，而是比之前深刻千百倍的痛苦。

　　原来，她一直恨着的，是一个用生命爱着她的傻瓜。

　　原来，她所以为的背叛，是这世上最深情的守护。

　　他以为用谎言能换她一世无忧，却不知这善意成了她余生最沉的枷锁。

　　黄昏早已落下，黎明也已到来，可她生命中最亮的那盏灯，却为了照亮她的黎明，燃尽了自己，永远地熄灭了。
　　*
　　周枳请了假，把自己关在家里，不眠不休地反复翻阅许驿的日记。

　　她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脱力。

　　她恨，恨许驿的自以为是，恨他的残忍决绝，更恨命运的无情捉弄。

　　叶零梓和谢时宇担心她，轮流守着她。

　　周枳没有拒绝，但也很少说话。

　　她只是安静地吃饭，按时休息，然后继续看那些日记，或者长时间地坐在阳台，看着那盆经过精心照料又重新焕发生机的绿萝。

　　几年时间悄然流逝。

　　周枳独自一人，走上了那座熟悉的天台。

　　夕阳西下，绚烂的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锦缎，和多年前那个告白的夜晚一样美。

　　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衣角。

　　这里变化不大，只是栏杆更旧了些。

　　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些普通的沙子。

　　那是许驿离开后，她在他们曾一起观星的那个小镇山坡上带回来的。

　　她打开瓶盖，将里面的沙子，轻轻倾倒在栏杆下。

　　风很快将细沙吹散，融入尘土，了无痕迹。

　　“许驿，”她轻声，“你看到了吗？我很好。”

　　“你总说我是你的明灯。其实，你才是我的灯。”

　　“你点亮了我，然后用自己的方式，让我燃烧得更久，更亮。现在，我们算是……互为光影了吧？”

　　“黄昏开始书写，黎明是无数的扉页。”她低声吟诵着那句刻骨铭心的话，“全世界拼成首诗，我爱你，永远是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