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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错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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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秋天的下午,天气有点凉,阳光淡淡的。自从她父亲为了救落水孩子去世后,玉园的日子就过得特别苦。大伯一家虽然收留了她,实际上却把她当免费劳动力,家里家外、田里灶台的活儿都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她每天默默地干活,吃得最少,干得最多。偶尔歇口气时,她会望着村外那条小路发呆,眼里有一点点说不清的期待,但很快就消失了,日子太累了,她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
直到村里的王媒婆来到大伯家。
王媒婆是个记恩的人。当年她家困难时,玉园的爸爸帮过她。现在看到恩人的女儿过得这么苦,她心里难受。
“他大伯、他大娘,”王媒婆直接说明来意,“我来给玉园说门亲事。”
大伯母爱答不理地问:“她一个没爹没娘的,能找什么好人家?”
“这可是好亲事!”王媒婆赶紧解释,“是隔壁村的秦家他儿子,是个军官呢。人家虽然结过婚,但是个正经人,年轻有为。他就想找个踏实过日子的。”
“军官啊?”大伯母音调高了,眼里露出算计,“彩礼多少?”
玉园低着头假装干活,其实每个字都听进去了。秦营长……军官……随军……这些陌生的词让她死水般的生活起了一点波澜。
其实几年前她见过那个军人一次。那天她在地里除草,看见他和王媒婆从对面走过。他穿着旧军装,身板挺直,看起来很可靠。就那么一眼,她的心跳快了几下。
婚事很快定下来了。大伯家看中了彩礼和军官亲戚可能带来的好处;秦家那边说只要人老实、能过日子就行。对玉园来说,这不是什么浪漫婚姻,却是逃离苦日子的唯一机会。
她开始悄悄准备,用攒下的布料想做件新衣服,晚上躺在床上想象军营生活。她不贪心,只希望以后能吃饱穿暖、不受打骂,丈夫能尊重她一点就行。这点小小的希望,像黑夜里的星光,温暖了她冰冷的心。
婚期快到了,玉园干活时偶尔会哼起小调,这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
可是,命运总爱捉弄人,在你最抱有希望的时候给你一击。
同村的宝丫,是大伯母的亲戚,脾气坏,经常欺负她。这天,她又找茬把自己堵在墙角。
“扫把星!克死爹妈!还以为真要当凤凰了!”宝丫边骂边推玉园。
玉园咬着嘴唇想躲开,护着怀里的柴火往后退。
“你还敢躲?”宝丫更生气了,使劲一推!
玉园没站稳,被柴火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
她的后脑勺狠狠撞在了墙角一块尖利的石头上!
沉闷的撞击声。
柴火撒了一地。
玉园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叫出来,眼睛里的光就熄灭了。她软软地倒在墙角,血从脑后慢慢流出来,染红了地上的土。
当同村人发现时,慌忙将她抬回那间昏暗的土坯房。大伯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半晌才吐出一句:"丫头片子命硬,躺着缓缓就好。"婶子掀帘子瞅了一眼,撇撇嘴:"别是装的,请大夫不得花钱?"
没有人去请赤脚医生,没有人端来热水。她就这么躺在冰凉的炕上,在漫长的寂静中,感受着生命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
这个十九岁的姑娘,在她快要迎来新生活的时候,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她所有的害怕、那点小小的期待、对未来的憧憬,都停在了这个冰冷的时刻。
她的死,就像扔进深水里的石子,只引起一点小动静,王媒婆的哭声、大伯一家的慌乱、邻居们几天的议论,然后就被人们忘记了,好像她从来没存在过。
玉园这一死,对她大伯玉满仓一家来说,不但不是啥伤心事,反倒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不仅从秦家哪里讹来了一笔不小的数目,还有玉园爹那些老战友凑的份子钱,一块儿送到了玉满仓手里。他捏着那叠票子,小眼睛里直放光。当着村干部和部队人的面,他还假模假式地抹了把脸,保证道:“领导放心!玉丫头虽说是没了,也是我们老玉家的人!这钱,我们肯定给她办个像样的后事,剩下的……就当是个念想。”
这话说得漂亮,可等人一走,他立马就变了脸。玉满仓和他那厉害婆娘王彩凤关起门来,看着钱乐得合不拢嘴。
“呸!真是个短命鬼!总算死了还有点用,没白吃咱家这么多年粮食!”王彩凤朝地上啐了一口,抢过钱就蘸着唾沫星子数起来。
玉满仓盘算着:“丧事?随便弄口薄棺材,花那冤枉钱干啥?人都死了又看不见!这钱,正好给咱家大壮娶媳妇用!还能把东屋翻修翻修!”
结果,玉园的后事办得那叫一个潦草。一口最便宜的薄皮棺材,一身破旧衣裳,找了块没人要的荒地就埋了,连个碑都没立。剩下的钱,全进了玉满仓一家的口袋。
这意外之财,可把这家人给得意坏了。他们不光吞了玉园的抚恤金,在村里也越发横行霸道,真以为自家了不起了。
玉满仓仗着家里儿子多,又打着“军属”的旗号虽然玉园爹早没了,但他还要蹭这个名头,在村里越来越蛮横。
王彩凤更是泼辣得没人敢惹。占小便宜是常事,不是偷摘邻居家的菜,就是顺走人家晒的干货。要是跟人吵起来,她能堵着人家门口骂上三天三夜,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口,撒泼打滚样样在行。
他家那个两个儿子,也跟他爹妈一个德行,成了村里人见人嫌的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不是偷鸡摸狗,就是调戏姑娘媳妇,打架闹事更是家常便饭。村里人背后都骂他们是“玉家一窝狼”、“缺德带冒烟”。
可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干多了总要遭报应。
那年秋天查账目,公社新来的书记是个转业干部,办事特别认真,非要好好整治各村的问题。村干部早就看玉满仓一家不顺眼,趁机把他们的破事都捅了上去。
调查组一进村,很快就有人举报玉满仓家偷公家粮食、砍公家树、占公家地。这一查不要紧,连当年吞玉园她爹抚恤金的事也给扯出来了!
这事可就闹大了!吞当兵人家的抚恤金,这在哪儿都说不过去!
调查组立刻认真查起来。证据明摆着:他们找到了老支书,找到了当初办丧事的人,账本上清楚写着丧事根本没花几个钱。再看看他家新盖的砖瓦房,突然闹腾起来的吃喝,想赖都赖不掉。
刚开始玉满仓和王彩凤还死不认账,又要撒泼又要耍赖。可证据摆在眼前,他们那套根本不管用了。
最后,判决下来了:玉满仓贪墨抚恤金,罪大恶极,判了七年劳改;王彩凤跟着干坏事,欺负乡亲,判了五年;他家那个儿子大壮二儿子大根也因为偷东西、打架,判了两年。
开宣判大会那天,全村人都来了。
“该!活该!”
“早就该收拾他们了!”
“连死人的钱都贪,不怕玉丫头晚上来找你们!”
台下的骂声、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向台上那一家子。他们不仅要去劳改队受罪,名声也彻底臭了,成了这一带最大的笑话。
那些被他们欺负过的乡亲们,总算出了口恶气。玉家那栋新盖的砖瓦房也被公家没收,从此荒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