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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绝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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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雨要死了。
就在几天前，沐雨和朋友吹牛的时候还笑着说：“不谈恋爱怎么了，又不会死。”
而现在，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他有点愣神。
身前的医生还在语气严肃的说着什么，沐雨已经听不进去，虽然他知道这和什么谈不谈恋爱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他依旧哭笑不得。
他不怕死，至少他嘴上是这么说的，跟朋友是这么说的，跟父母也是这么说的。
“生命就是一场旅程，若是做什么都顾及着死亡那岂不是太无趣了，什么都感受不到。”
但他现在回顾过去，发现说的和做的完全不相干。
要死了，沐雨知道自己要死了，医生说最多还剩下一年左右，万幸的是这种病不用早早的躺在病床上，不到最后时刻，患者和普通人没有两样，甚至看起来面色更好，沐雨也觉得自己活蹦乱跳的。
从宿舍收拾东西出来，沐雨站在校门口回头看，以前看得比生命，尊严还重要的学历文凭，现在他只觉得浪费了自己两年。
室友们默默站在一边，看着他欲言又止。
“干嘛，这又不传染。”沐雨打趣，笑着说道。
三个室友没有跟着笑，脸上的表情变得更沉重了些。
最后还是老大开口：“害，都开心点，又不是以前就见不到了……”
说到这里老大又沉默了。
沐雨歪头看着老大，表情疑惑，又转头看向老二老四，最好忍不住笑出声来，
“走啦走啦，车都到了，帮我搬下东西。”
挥手告别，摇上车窗，沐雨这时候才有了点别样的感觉：好像，很难再见面了。
说实话，沐雨对于自己的病情没有任何看法，对于自己要死的预言也没有任何恐惧和慌张，甚至表现的很淡漠。
随手把玩着手头的《当下的力量》，还是塑封状态，这是沐雨连夜下单买的，平时都在手机上阅读。
“书还没看完呢，这算不算直接上实践了？”沐雨自嘲道。
车外的阳光很亮，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随着车从树下驶过一晃一晃撩拨着他，沐雨抬头看向窗外景色，发现树叶是那么的绿，那么的有生机，平日熟悉平常的街道也变得不一样，像是多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真好啊，路上的行人，街边的小猫，还有那吃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小摊。
看着看着，突然一股莫名的冲动从肚子涌上心头，难受，压抑，矛盾的感觉充斥着沐雨的心间，让他哭不出笑不出的感觉。
沐雨就这样，默默的愣神看着窗外，直到到家。
除了父母，婆婆爷爷也从老家赶了过来，一行人在小区门口迎接沐雨，每个人都强行装出笑意，但是沐雨从妈妈脸上还是看到了两道未干的泪痕。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婆婆开心的给了沐雨一个拥抱，一个很长的拥抱，分开时背过身用手擦拭脸庞。
到家后，吃了个团圆饭，晚上谈心的时候，沐雨很坚定的说出：“不治。”
虽然家人都很急切的表示不缺钱，有时间照顾，不用担心……等，但沐雨还是很鉴定的说出：“不治。”
沐雨这孩子从小就犟，见此，大家不好说什么，只能先跳过这个话题，私下再做商量。
沐雨知道这一切，但也没有表示，坐在沙发上看着外面那棵树，那棵从初中起就陪伴着他的窗前树，
以及阳光和阴影的明暗交界线，加上微凉的风吹拂过身子。
“真美啊……”沐雨默默感叹着……
如果后人评价沐雨，如果有后人评价的话，沐雨是不孝的，也是自私的。
三个月后，沐雨和父母拥抱分别，这是他的打算，三个月留给家人，这三个月他什么都没做，除了享受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
而剩下的时间，他想留给自己。
在他最喜欢的公园湖边，坐在他最喜欢的木凳子上，虽然天上飘着小雨，但是沐雨没有打伞，只是平静的看着湖面，漫无目的的发散思维。
如果让他给以前的自己贴标签，那么阴暗和社恐是一定的，当然，一般情况下沐雨还是喜欢称呼自己是阳光开朗大男孩。
思维无限的飘散着，又被他叫回，只关注当下。
他在练习从书里学来的“感受临在”，试图用当下的力量缓解心中一股莫名的感受，一股不是悲伤，不是愤怒更不是喜悦的感觉。
突然，一抹白色灵动的身影走进他的视野，沐雨猛的转头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女生正从旁边走过。
晴岚撑着伞，走在国道上，留意到旁边有个家伙不打伞坐在湿透的椅子上，并且那个奇怪的人突然穿过头来直直盯着自己，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微微一笑。
沐雨觉得自己恋爱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看到喜欢的女孩子，想上前认识，但是每次都找各种借口最后错过，然后一个人在阴暗的小角落默默叹气。
而这一次，似乎和以前不一样，至少以前的他不会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别人的眼睛看。
而退缩找借口的念头刚一起就被沐雨狠狠的按住。
似乎人离死亡越近，就越勇敢？
沐雨猛的站起来，然后踉跄的走到女生面前，坐太久他腿麻了。
女生默默向后退一步，但是脸上的笑容依然保持着。
“你好，我想和你当朋友。”
沐雨直接的说到。
晴岚看着眼前这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家伙，是的，大概两个月前沐雨就改变了自己的穿搭风格，从简单白灰配变成了什么鲜艳花哨就穿什么，尤其喜欢粉色。
“啊？”晴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等沐雨又说了一遍后，晴岚看着面前这个像落汤鸡的家伙，突然轻笑出声，随后从身后掏出另一把伞递给沐雨。
“给。”
两人并排走着，除了互相告诉名字外一路上没有说话，最后沐雨打破沉默：“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你好好看，而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想和你做朋友。”
说到熟悉感，沐雨顿了顿，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孩总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和亲近的感觉。
怕对面还是不相信，沐雨开始从头称赞晴岚，除了配饰穿搭，就差细说每一根头发丝了。
晴岚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的看着面前的沐雨，沐雨最终也脸微红的嘿嘿一笑，停下了对晴岚的“语言攻击”。
又是一段路，最后到了出口处，雨也渐停，沐雨把伞还给晴岚，发出邀请道：“你一会有空吗，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喝的咖啡店，虽然我每次去那都点果汁就是啦。”
晴岚摇摇头，“一会我要去画室上课。”
“这样啊，那改天再约。”沐雨没有露出遗憾的表情，微笑着说道。
随后两人分别在车站。
公交车上，沐雨沉思片刻，打通了某人的电话：“有空吗？一会见一面？”
在一间西装裁缝铺里，沐雨和小林会面。
小林看到沐雨，径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直到沐雨快因为缺氧晕过去才放开他。
“你…咳咳……你，你谋杀啊。”沐雨大口呼吸着氧气，没好气的埋怨道。
“事情我都知道了，阿雨，你有什么心愿直接跟我说，我一定都给你实现。”
小林是位身高接近两米的魁梧男子，一身健美级别的肌肉，但此刻却双眼泛红的看着沐雨。
“行啦行啦，跟交代后事一样。”沐雨摇摇头。
“不过我这次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你能教我怎么改造自己的外形吗？”
小林闻言一愣，但是什么也没有多说，拉着沐雨就往后面的房间走，而裁缝铺门口的营业状态早已经在和沐雨打完电话后就改成了停业。
测量腰围胸围肩围……小林在沐雨身上不断的比划着，有时候站远打量沐雨，直到沐雨心里发毛。有时候在四周翻箱倒柜，这里拿一匹布，那边拿几根线。
“那个阿林啊，我想要的风格大概是……”沐雨实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想说明自己的想法。
小林这时候伸手打断沐雨的话，没有言语但是给予一个鉴定的眼神，继续在旁边翻箱倒柜，只是声音动静更大。
一阵子过后，是平缝机，锁边机各种机以及剪刀，缝线的声音传来。
几个小时后，
“好了，睁眼吧。”
沐雨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发出感叹：“这谁？”
小林在一边打量着，“嗯，这几处还可以再改改。不过先把发型弄弄。”
没等沐雨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以及被按在了洗发椅上，
“你刚才是把我提了过来吗？”沐雨目瞪口呆的扭头问道。
小林不语，只是默默的给沐雨洗头，吹干，用直板夹夹出造型，发泥发胶定型。
这一次，沐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镜子里的自己此刻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沐雨试探性的触摸头发和领口，死盯着镜子确定这是自己。
“不错不错。”小林这时候在一边点头欣赏，露出笑容。
“好了，去找ta吧。”
“嗯？找谁，你怎么知道？”
小林这时低头看向沐雨：“你喜欢男的吗？”
沐雨思考片刻：“不喜欢。”
“嗯，那就行了，去找她吧。”
“合着你就是为了确认是他还是她啊。”
出了小林裁缝铺之后，沐雨发消息询问晴岚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没过几分钟，晴岚的猫猫头像就闪烁提示，“好呀，去哪？”
一家安静的餐厅里，沐雨默默的等待着，虽然心脏砰砰直跳，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
“吸，呼，吸，呼……”
“你在干嘛？”清脆带有疑惑的声音从沐雨紧闭的双眼前传来。
“啊，没有，你来啦？”沐雨被打断，睁眼看到晴岚好奇的眼神，一下子感觉被什么击中了心脏，心跳猛的一加速。
“给，菜单。”
他装作平静的递过菜单，随后两人各点完菜，开始聊起来，
“这家餐厅的灯光很不错诶，感觉有专门设计过。”晴岚四处打量着。
“是吗？我只是觉得这家的光线让我感到很平静，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光线和音乐一样，都是有力量的，比如现在有音乐疗愈法你知道吗？”
“好像了解一些，听说是用音乐……”
这一顿饭双方聊得很开心，而沐雨也感受到了之前一直抓不到的“临在”是什么。
好像餐厅里面的其他人都消失了，附近的声音消失，过去的烦闷和未来的焦虑也消失掉了，沐雨的眼里只有晴岚，只有面前这个像精灵一般灵动的女孩，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也不在乎这些，沐雨只觉得时间这个概念像是从他的脑海里被擦去，他的眼里只有她。
“对了，明天有个艺术展，你要来吗？”
最后，分别之际，晴岚发出邀请到。
“好呀，不见不散。”
洁白的展览大厅中，沐雨一边欣赏着墙上的画，一边嘀咕着什么。
“构图，色彩，张力，疏离，表现主义，超现实……”
沐雨念着念着，晃晃脑袋，
“果然还是记不住吗。”
在晴岚发出邀请后，沐雨连夜上网学习，但在发现艺术的领域过于庞大，甚至入门都很艰难的情况下，他毅然决然的开始背诵基础知识点。
说来奇怪，以前睡十个小时也犯困的他，昨晚上几乎没怎么睡觉却也感觉神清气爽的。
就在沐雨重振精神，又开始嘀咕的时候，晴岚走了过来。
今天的晴岚一身森系复古风格，浅绿色针织开衫内搭米色吊带，下身是多层拼接的裙装，有蕾丝，印花等图案，脚上穿着棕色平底鞋。
“自然，大方，温柔。”
这是沐雨看到晴岚时，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
他整个人愣住，呆呆的盯着晴岚，直到晴岚走近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沐雨这才清醒过来。
“啊，晴岚你来啦。”沐雨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晴岚对此微微一笑，两个人稍微寒暄了几句后，晴岚转身示意沐雨，
“跟我来。”
两个人并肩走在洁白的大厅和走廊上，头顶上的灯光以各种角度照射而下，彷佛每一盏灯都经过了最严密的数学计算。
晴岚发现沐雨正在四处张望观察灯光的角度，便开始给沐雨讲解起来，一如昨天在餐厅那般。
两人说说笑笑，最后来到一个房间面前，这里已经稍微远离大厅参观的人群，四下比刚才更加安静。
在进房间之前，一盏灯突兀的加大亮度，晃得沐雨睁不开眼，但也只是一瞬间，随后消失。
“怎么啦？”晴岚发现沐雨的不适。
“没事没事。”沐雨一边笑着说道，让晴岚不用担心，一边又偷偷的四处搜寻几下，也没有发现异常，好像刚才只是走神了。
走进房间，沐雨这才看清楚房间里整齐的坐着一排小孩子，并且都戴着眼罩。
“这是……？”
还没等沐雨发出疑问，晴岚就压低声音解释道：“这些都是福利院里的残疾儿童，来这里接受音乐疗愈。”
“音乐疗愈？”沐雨想起昨天晴岚给他讲过，随即便看到孩子们前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慈祥老太太，拿着一柄小提琴，旁边依次坐落几人，各持有不同的乐器，风铃，手碟……。
晴岚拉过沐雨的手臂，带他落座在一旁。
随着中间老太太的点头示意，几人开始合奏起一支悠扬温和的曲子。
沐雨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一旁的晴岚这时候偷偷说道：“这是贺老师自己编写的。”
贺老师就是那个端坐中间慈祥的老太太。
随着曲子的进行，逐渐加入人生合唱，沐雨也慢慢感受到一股被包裹的感觉，但同时，那股当初离校时，在车上出现过的几月不见的异样感受也慢慢生根，沐雨只能无助的看着那根长满他的心底，蔓延到他四肢各处，却无法做任何的事情。
他想向晴岚求助，但是当他努力扭头看向旁边，晴岚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端坐在前面的演奏的几人，那群小孩子，以及这个房间。
藤曼从他的嘴里伸出，像死死环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般，勒住沐雨的嘴巴，他的鼻子，他的眼睛。
“救……救我……”沐雨拼尽全力的想要挣扎，但是他以及完全没有力气了，整个人逐渐沉入黑暗。
就在沐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音乐停止了，房间里想起了鼓掌声，晴岚的呼唤也从一旁传来，沐雨猛地抬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同时茫然的环顾四周，却发现一切都和刚才一样。
旁边的晴岚依然挂着甜甜的微笑，看着沐雨，轻声说道：“放轻松，我第一次也和你差不多。”
说完，贴心的拿出一张纸帮沐雨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沐雨望着晴岚，脑子里思绪如麻。
出了展馆，外面已经开始下起小雨，晴岚突然问沐雨要不要跟她去一个地方。
沐雨还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闻言一愣，但还是答应了下来了。
晴岚想去的地方是一个公园，因为下雨的原因，公园里看不到几个人。
晴岚在前面走着，沐雨默默的跟着，两人走过很长一段路，到了公园深处，到了一条跑道上。
跑道两旁是两排高高的很密集的树，两个人并肩走着，沐雨突然觉得这里十分的熟悉。
“很熟悉吧？前面就是那条河了。”
晴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惊得沐雨脚步一顿。
“快走吧，不然赶不及了。”
晴岚却没有在乎沐雨的停顿，径直的往前走去。
在沐雨的心中，一直有个幻想的空间，是他的避难所。
那是一条河，河的对岸是充满烟火气的一条街，每个早上早餐摊的热气，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以及遛弯的老年人都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画。
而沐雨在河的另一端，坐在木凳子上，观察着这一切。
而今天，晴岚带他来到了这里，在现实中来到了这里。
夕阳西下，洒落的阳光印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可对面不是那条街，而只是和这边一般无二的场景，树，木长凳，以及跑道。
晴岚站在河边，微风吹过她的裙摆，吹起她的发丝，好似油画里走出的女主。
“你究竟是谁？”
沐雨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女孩，发出疑问的同时依然沉醉于她的美。
“那你又是谁呢？”晴岚回过头，笑着反问道。阳光让她的脸庞变得模糊，一切都变得朦胧。
“我……”
沐雨想说出答案，但是又愣住了，他就是这样，每个朋友都说他想的太多了，遇到问题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如同从文艺复兴时期画作走出的女孩缓步走到沐雨面前，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庞，然后拉起沐雨的手转身带着他走。
心乱如麻的沐雨像木偶一般被晴岚带着往前走去，两人就这样走在夕阳下的河边，一直走，一直走。
时间好像模糊了，空间也一样。晴岚的身影越来越朦胧，沐雨用空着的那只手擦了擦眼睛，再看过去，却发现晴岚变得更加的朦胧。
沐雨慌张了起来，更用力的擦了擦眼睛，但是视线变得更模糊。
“不，不不。”沐雨更加用力的揉着眼睛，甚至挣脱了晴岚拉着他的手，两只手一起揉着眼睛，“不不不，不要……晴岚！”
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去看，眼里的晴岚还是越发的朦胧，伴随着笑容，晴岚又一次伸出手想抚摸沐雨的脸庞，但在触摸到的前一刻，晴岚消失了。
沐雨瞎掉了。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两行眼泪滴落下来，同时他感觉到心中的那个避难所也一同消失了。
沐雨的世界彻底变成了黑暗，再也没有一丝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