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道中遇微雨》桃枝诉雪

6、笼中梦6

　　玄江遥手持配剑，奋力抵挡着四周如鬼魅般的身影：“弟子实在不知啊！弟子当时正在镇外探查那躁动不安的法阵，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便到了此处。”

　　叶子修不再深究，立刻全神贯注起来，与玄江遥并肩作战，一同抵御那股汹涌的魔气。

　　这股魔气盘踞在此地，想来已非一日之功。不知那兜帽人究竟用了何种邪法，竟让这魔气如此肆虐壮大。当下必须速战速决。

　　只见寻川陡然爆发出一股刺目的金光，叶子修口中念念有词，诵起法咒：“太微昭昭，元化煌煌；吾持天令，万邪退避。”

　　刹那间，一股纯粹圣洁的灵力如惊雷般炸开。沾染到这股灵力的魔气，瞬间如被烈火灼烧，迅速退散。

　　“我想要的已然到手。少仪君，你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黑影喟叹一声，话语中满是得意与挑衅，随即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可曾受伤？”叶子修转头看向玄江遥。

　　玄江遥摇了摇头，一脸不解地环顾四周：“师尊，这是何处？”

　　叶子修的目光再度投向柳晓晴。

　　刚刚的一番打斗，让他错过了一些回忆。他望着面容突然恢复完好的柳晓晴，眉头紧锁：“此地应当便是柳娘子的记忆。”

　　玄江遥一脸吃惊：“柳娘子？”

　　“嗯，既已到此，那就继续看下去吧。”

　　柳晓晴的脸已恢复如初，原本那可怖的疤痕消失不见，光洁的肌肤宛如剥了壳的鸡蛋。她轻抚着腹部，脸上洋溢着慈爱，却又隐隐透出一股癫狂，嘴里轻声哼着歌谣：“孩子乖，我们一同等爹爹回来。”

　　然而，他们终究没能等到徐耀庭归来。

　　回来的，只有一口棺椁。

　　为首的下人跪在地上，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娘子，老爷在外行商时，遭遇了一头可怖的巨兽，那畜生将老爷……将老爷……”小厮哽咽着，说不下去，强忍着悲痛，跪倒在地。

　　柳晓晴如遭雷击，身形一个踉跄，若不是身旁侍女及时搀扶，恐怕早已摔倒在地。她双腿发软，全靠侍女支撑着，缓缓走向棺椁。心中满是难以置信。当看到小厮推开棺盖，露出徐耀庭那被啃噬得七零八落的躯体时，她发出一声悲号，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柳晓晴躺在床上，意识昏昏沉沉之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她迷迷糊糊起身，寻着声音来到铜镜前。镜中的她嘴角带着无形的恶意：“晓晴，你所求的已经实现了，我不过是收点报酬，开心吗？”

　　柳晓晴崩溃大哭，哀求道：“我不要这张脸了，我不要了……你把这张脸收回去……我不要了……我不要了，你把徐郎还给我……”

　　镜中人：“等价交换哦，我还可以把你变得更美，只需要再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走开！走开！我不要了！不要了！”

　　柳晓晴癫狂地拿起凳子砸烂镜子，可那个声音却如跗骨之蛆般，阴魂不散，在她耳边不断回荡。

　　她既怨恨自己的贪婪，也痛恨镜中人的狡诈。

　　当柳晓晴如同木偶般麻木地跪在徐耀庭的灵位前时，她又听到了人群中充满恶意的议论：

　　“一个女人，死了丈夫该怎么活下去啊。”

　　“我说她不详吧，克夫克家，刚进门就闹出血光之灾，现在还给自己丈夫克死了，谁家倒霉遇上这样的媳妇了。”

　　“都少说两句吧，她也是个可怜人。”

　　……

　　柳晓晴已经流不出泪了，她每日坐在梳妆台前认真地梳洗打扮，时不时问上一句：“你说我这样妆扮好看吗？徐郎看了会不会欢喜？”

　　精神的崩溃、情绪的大起大落再加上孕期的种种不适，让她愈发憔悴。她满心焦虑自己的容貌，痛苦地一遍遍呢喃：“徐郎回来看见我这般容貌如何是好？”

　　每当看到日益隆起的肚子，她便痛恨这个孩子夺走了她的容貌和生机，但当柳晓晴想要对这个孩子痛下狠手时，她又想到这是她和徐郎的孩子，只能无助地掩面痛哭。

　　就这样，一直到她生产那日，哀嚎声响彻整个徐府，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端出。所有人都觉得要一尸两命时，一声嘹亮的哭声从紧闭的房间里传出。

　　稳婆抱着尚在襁褓中、皱巴巴的孩子给柳晓晴看，欣喜地安抚道：“娘子，您看，是个小少爷呢，多好看啊。”

　　柳晓晴还很虚弱，嘴唇微动，稳婆听不清，凑近了听了半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急急起身退开。

　　她听到柳晓晴说：

　　摔死他。

　　柳晓晴对这个孩子极为抵触，她生产后越来越瘦了，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落，整日将自己关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一日，府内的管家瞧见瘦的不成人形的柳晓晴站在院子里，一脸满足地晒着太阳。他正惊喜时，又听到下人说小少爷不见了。他惴惴不安地同柳晓晴说孩子不见了。

　　谁知柳晓晴一脸平静地反问：死了不更好吗？

　　此后，徐府上下再也没有人会提起小少爷。只有柳晓晴一次次督促他们打理好徐府的一切，去迎接徐耀庭归来……

　　管家跑遍了整个城镇，最终在乞丐窝里找到了已经被柳晓晴判下“死亡”的小少爷，他将一块刻有字的玉佩和一些银钱交给抱着孩子的老乞丐，抹着眼泪离开了。

　　“所以，小勺子真的是柳娘子的孩子。”玄江遥望着眼前的场景，回想起小勺子的模样，终于知道了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单看眉眼，小勺子和柳娘子长得很像，他身上虽然穿着补丁的衣服，但还算齐整，那个老乞丐待他应该是不错的。

　　叶子修轻轻应了一声：“他们身上有亲缘的红线。”

　　“师尊早就察觉了？”

　　叶子修摇头：“魔气遮掩住了柳娘子的命脉，只有在这里我才能看得清。”

　　柳晓晴再度变回了那面容秀丽、令人如沐春风的柳娘子。她接过丈夫留下的生意，用自己柔弱单薄的肩膀，毅然扛起了整个徐府的重担。

　　然而，镜子的蛊惑仍在悄然延续。

　　柳娘子开始诓骗起府内无辜的侍女，将其唤至自己的庭院，趁其不备，从背后用绳子紧紧勒住她的脖颈。侍女气息微弱，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柳晓晴拿起利斧，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敲在侍女的后脑。而后，她蘸着侍女的鲜血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那不详的阵法纹路。

　　惨白的月光倾泻而下，柳晓晴伫立在法阵中央，脸上还沾着喷溅的血迹。

　　她举起双手，宛如求救般对着天空一遍遍呼喊着，声音凄厉而决绝：

　　“愿以鲜血，换彼安宁！
　　邪阵为引，苦难尽散。
　　以我之魂，偿我之愿。
　　阵启幽冥，赐我解脱。
　　借汝之力，解我千劫。”

　　刹那间，无尽的黑雾自阵法中汹涌地弥漫开来。柳晓晴置身于黑雾之中，面容逐渐扭曲，身形慢慢融化，逐渐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她游荡在城镇中，掠夺着一个个落单的少女，残忍地割开她们的喉咙，将献血洒在阵法上。掩埋她们的尸首，喂养出芳香扑鼻、娇艳欲滴的花朵。

　　月光散去，太阳升起。

　　她又披上柳娘子的皮，继续做着慈眉善目的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