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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啼哭之婴 ...

  •   那山不高,覆着大片大片的绿竹,山脚一条清浅的溪流蜿蜒而过。彼时想必是艳阳高照,窄窄的水面反射着细细碎碎的光芒。因在镜面之上,犹显得青山凝碧,细水流金。而与这金镶玉嵌的山水形成对照的,是山下不远处一座黯淡破旧的老屋。

      老屋门前站着一男一女,似是彼此极为熟悉,正在一处交谈着什么。那男子看着约莫弱冠之年,一身净白长衫,模样清秀斯文,微低了头看那女子,面上尽是温和的笑意。而那女子更加年轻,不过十四五岁模样,仰着脸笑得娇憨,浅浅嫩嫩的黄色衣裙随风轻摆。她双手在怀中抱了一团雪白的东西,仔细分辨,竟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只见白衣男子伸手抚了抚兔子,说了句什么,少女看一眼兔子,轻轻摇头。片刻之后,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离了老屋,行得不远,停在一株绿冠如盖的桂树之下。白衣男子笑望身边的少女,少女却在他接下来的笑语中,一张俏脸慢慢红了起来,似染了烟霞。

      那白衣男子凝注着她,笑意淡去,眸中颜色一分分深了起来。忽然他伸出手,捧起少女的脸,轻柔摩挲着她的面颊,喃喃低语了一句,然后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去……

      雾幕忽地一抖,向四周化开,消散如烟。

      这一梦便到此戛然而止。

      骆远手捧梦镜,一动不动,又怔怔看了半晌。不知为何,心头一阵震动,继而便是一片怅然。

      这算是小丫头的春梦吗?

      然而,这一幕……

      终于骆远将镜子收好,站起身来,一时却犹在恍惚,立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忽然之间他想起,早上小丫头好象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闹鬼?

      ******

      月色晦暗,夜深人静,客栈中最后一间客房的灯火也已吹熄。林天香房中早就昏黑一片,此刻天香正坐在床畔,师兄谢锐寒站在她身侧,两人俱是屏气凝神,侧耳关注周遭一切动静。

      三更响过,院内草木丛中的蛐蛐也失了声,一阵清凉夜风掠过,树梢的枝叶沙沙抖了几下。林天香忽然扯一扯师兄的袖口,压低声音道:“来了。”

      谢锐寒垂目静心,静谧之中,果然依稀辨出一丝呜咽之音,哀哀凄凄。这哭声似比昨夜清晰,此时听来虽然诡异,其中却好象并无冤魂厉鬼常带的那种怨恨与邪气。

      林天香靠过来,指指窗外。谢锐寒也已听出,这哭声是从窗口所对的院中传过来的。两人悄悄出房,绕至院中,隐身于灌木丛后,以循声接近。

      “师兄,”林天香极轻地说,“声音从东边来,已然不远。可这一眼望去,东墙都瞧见了,我仍是什么也看不到啊。”

      谢锐寒正要回答,忽然将身轻轻一拧,向侧后方猛地劈出一掌。

      一个黑影急急一闪,勉强让过谢锐寒的掌风。

      “哎哎,别打,是我。”那黑影连忙压着嗓子低喊。

      微弱的月光下,林天香一眼看出来人——又是那贼心不死的骆远。如果不是怕闹出动静,她此刻一定动手掐他。

      “你又来干嘛?”

      “你不是说闹鬼吗?我来看热闹。”骆远低低地笑一声,又道,“鬼在哪儿?”

      林天香本就郁闷,于是更没好气:“自己找!我也看不到。”

      “你不是眼力很好吗?连小烁都被你识破了……”

      一股怒气扑面而至,骆远赶紧止了玩笑,轻轻一举手中的紫檀小灯:“我说过此灯可识妖鬼,不如让我一试?”后半句却是看着谢锐寒说的。

      谢锐寒凝视他一瞬,略一颔首。

      骆远低唤一声“小烁”,只见紫檀小灯霍然发出光亮来。这光不同于那日在街头的闪烁金光,而是绵长的紫色光芒。一瞬间,院子里满布荧荧的紫辉,整个院落如笼在一块通透的暗紫色水晶内。

      紫光之中,林天香却已瞧出端倪,向东墙下的一簇花丛一指:“看见了,就在那里!”说完便自隐身处跃出,直奔过去。紫光一收,小烁也化作人形,冲东墙跑去。

      骆远和谢锐寒对视一眼,两人虽然都看不见,也赶紧跟在后面。赶过去时,林天香和小烁似已合力将什么逼到了墙角,只见天香手持一道灵符,又往前半步,对向墙角喝道:“再不现出真身,要你好看!”

      只听“哇”的一声,墙角多了一个红衣红裤的小姑娘,六七岁模样,蜷成一团,抱着膝头,一张小脸上本就泪痕未干,这一下眼泪更似开了闸的洪水,哗哗直淌。头顶两个细细的羊角小辫,跟着抽泣声一颤一颤的。她见众人围了过来,小嘴一扁,哭声更盛:“人家怎么这么倒霉……”

      居然是一个伤心的小姑娘?林天香等人一时面面相觑。

      这红衣小姑娘哭得呛咳起来,腰间一动时,有金属光泽一闪,细看原来是一块铜牌,上镌金色篆字:“接”。她又抬手胡乱抹了把眼泪,额前细发这么一撩,却显出左右额际各有一物凸起,半寸多长、小指粗细,竟是——青湛湛的两只角!

      “你、你果然是鬼!”小烁脱口而出。

      “你才是鬼!”红衣小姑娘冲小烁狠狠一瞪眼,满脸不悦,“人家是地府收魂使。”

      也就是说,勾魂的小鬼?

      林天香奇道:“那你为何在这里哭?昨天晚上哭的也是你吧?”

      “因为那个魂……人家勾不到……呜呜……”

      一番追问下,众人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这红衣的勾魂小鬼名叫丹丹,此番领命要勾的是宛通镇镇东袁家的一位孙姓仆妇的魂魄。这孙嬷嬷属于寿终正寝,收魂使只需核准时辰到她面前将收魂幡一展,魂魄自然离体,再引导至地府即可。丹丹此前一直跟着其他收魂使见习勾魂,因这次任务轻易,丹丹的上司收魂吏便命丹丹独自前来,试炼一番。

      然而丹丹到了袁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近那孙嬷嬷——她身上有赤橙两道光华环绕相护,寻常人看不到,可是丹丹见得分明。只要她一走近,那光华立时展作炽热屏障,将她阻隔在外。更怪的是,那光华其实并非源于孙嬷嬷,而是来自她怀中的袁家小公子。说来也是巧到不能再巧,这襁褓中的婴儿竟是在丹丹到来前半个时辰刚刚降生的,他在孙嬷嬷怀中睡得香甜,却以双色光芒将一丈以内笼得严密。

      丹丹只得守在周围,心想等孙嬷嬷放下婴儿后,再予收魂。可谁知,那婴儿却似离不得孙嬷嬷,刚一离了她的怀抱便啼哭不止,撕心裂肺。袁家人反复试了几次,发现这小公子只有在孙嬷嬷怀中才能安静下来,无不称奇,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由他,只说是辛苦了孙嬷嬷。

      不知更苦的是丹丹,眼巴巴守着这主仆两人,伺机下手。

      一天过去,丹丹眼都直了,却毫无机会,夜间便急得直哭。又一天过去,情况依旧,丹丹哭死的心都有。若再拖上一天,地府吏司必然发现。常人都知道那句: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如果被发现自己绕着一个寿终正寝的人,三天都没能收回魂,别说是不能转为正式的收魂使,只怕从此连跟班见习的机会也没有了,甚至可以被直接罚出地府。丹丹讲完,禁不住又抽搭起来。

      谢锐寒暗忖那新生儿颇有来历,却不知为何如此护着这袁家老仆。

      骆远已在一旁道:“此事也不能怪你,只怪好巧不巧的,遇上个蹊跷的婴儿——你为何不将此事与你那收魂吏大人回明?”

      丹丹咬着嘴唇,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按收魂册所定,勾魂时刻原本是在那婴儿降生之前。可人家……人家在路上瞧见一件有趣的东西,不知不觉就……”

      所有人的脸都黑了下来。

      “但是人家也没有晚过一个时辰啊,本来算不得耽误的,谁知道竟然就差这一时半刻,就赶上这么个孩子……呜呜,怎么办……现在还被逼得现身,被吏司知道了又多一重罪……”

      嘤嘤的哭声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小烁先忍不住,转向骆远:“主人,要不然咱们帮帮她?”

      “如果帮她,便是去要那孙嬷嬷的命,这……”林天香犹豫着开口。确实丹丹这副模样看着好生可怜,可那边是一条人命,怎么下得去手。

      骆远叹息道:“生死有命,这孙嬷嬷原是到寿之人,收取她的魂魄倒是正当不过。只是,不知那袁家婴儿什么来头,竟能护住她不让地府勾魂。”

      谢锐寒沉吟不语,直到其他人都看过来,方缓缓道:“明日一起去袁府看个究竟,若丹丹所言不假,自当设法助之,以顺应天命。”

      第二天早上还未出客栈,林天香和师兄就听见店伙计在议论袁家的事情。说是前两天东家好容易添了位小公子,本来欢喜万分,谁知这小公子却似有怪疾,自出生后只认家中一位老仆,离了那老仆怀抱却便哭得死去活来。初时不以为意,如今三天了依然如此,袁家这才着了急,已在镇内外贴了告示,欲寻名医高人为小公子诊治。

      谢锐寒向林天香微一颔首,两人一同出门,到了袁家门口,瞧见骆远已在一旁笑着等候。

      袁家管事听说三人是云遥派弟子,为诊治公子一事而来,忙往里引路,一边道:“三位请随我直接去前厅,适才来了一位自称望穹真人的道长,老爷已命人抱着小公子候在那边了。”

      离前厅尚有距离,便听见婴孩哭声响亮,三人跨入前厅,第一眼即看到了一袭青色侧影。最普通的青布、最寻常的道袍,可是穿在这皓首长髯的道人身上,竟给人一种衣袂飘飞、翩然如仙的感觉。所谓仙风道骨,大抵如此吧。林天香暗叹,云遥派中从掌门到长老,哪个有这般风范?

      再看周围,一个五旬左右、员外模样的男子站在一边,忧心地看着道人怀中的襁褓。另一侧,一个发已花白、面色憔悴的仆妇紧张地跟着那道人,寸步不离,似是准备随时将婴儿揽入自己怀中。想来这两人应是那袁老爷与孙嬷嬷。

      揪心的啼哭声自白发道长怀里发出,只见一个粉嫩的婴儿自襁褓中努力伸着小手,胡乱挥动。道长见状也不慌忙,只抬手在婴儿额上轻轻一点,低头含笑道:“陆星郎,你可还认得我?”

      婴儿哭声一顿,呛咳两下,复又号哭不止。

      道长捋髯一笑,摇一摇头:“转生人世间,因果看不穿。好,你且听我道来。”说罢,信口作歌:

      “陆星郎,莫惆怅,
      须知福与祸相傍。
      今朝替她将灾挡,
      他日终难避无妄。

      人生不过戏一场,
      此幕谢罢彼幕唱。
      不忍此时别离伤,
      可知来世聚庙堂?”

      几句念完,那襁褓中的婴儿竟真的止了哭声,眼中含泪,怔怔地眨上几眨,似在思索。

      那道长见他已不再哭,颔首朗声道:“天道有序,因缘自在,强求无益,何不放手?”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咯咯声自弱而强,那袁家小公子咧开小嘴,破涕为笑。袁老爷和孙嬷嬷闻声几乎喜极涕下。便是谢锐寒三人,在一旁观之也不无感慨。

      袁老爷接过孩子,端详再三,不肯释手,转向道长千恩万谢。

      那道长将酬谢一概推却,只一笑:“我今日到此,盖因与令郎素有前缘。令郎此生必有所为,袁老爷切记将他好生养育教导,自是莫大功德一件。”言罢,转身往门外飘然离去,经过谢锐寒等人时,目光瞥来,对三人微微一笑。

      林天香见到白发道人的正脸,眼睛瞬间瞪大,这不是画像上的……嘴张开一半,被谢锐寒紧急一扯衣袖,才没有喊出声。

      袁老爷道谢锐寒三人亦是看了告示前来者,也欲挽留相谢。三人连忙婉拒,拜别后,匆匆出了袁家。

      出得门后,谢锐寒四下扫视,不见了那道长的身影,暗叹不已,也只得与林天香、骆远一起往客栈行去。不料刚转过巷口,一阵清风拂面,只见青袍白髯飘逸而舞,那道人立于高墙之侧,含笑望向三人,显是在此等候多时。

      谢锐寒忙将林天香一拉。两人整肃衣衫,向前一步,对着白发道人端端正正拜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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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啼哭之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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