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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青枣 ...

  •   林天香醒来时,直眨了好几下眼,才想起自己是在后园树下,同时也看清了眼前之人是顾涟清。

      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而他又是何时坐到跟前的?还有,他……是在看自己吗?

      目光确实是落在自己脸上,可是他好象正在出神,支肘靠在石桌上,动也不动,只有唇畔浅浅含笑,眉目脉脉含情。

      一时间林天香觉得那四个字形容面前的男子再合适不过——似水温柔。她不禁又多看了几眼,忽然就感到颊间有些发烫。一抬眼,果然,灼灼的午后阳光早已透过枣树枝叶映在自己脸上,晒了半晌。她不由把头往树荫密集处移了移。

      她这一动,顾涟清跟着反应了过来,定一定神,瞧见林天香正在忽闪的眼睛,便轻笑着向她打一声招呼,同时收起肘,将身子坐正。林天香也赶紧从桌上抬起身,坐好,唤了一句“顾公子”。

      招呼打完,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话。

      彼此眉来眼去了几个回合后,林天香有点坐不住了。这大中午的,就算是在树荫下,就算是干坐着,也感觉越来越热了。如果对面是骆远,这种怪怪的氛围肯定是他有意捣鬼,她早一掌将他推到一边去了。可对面是顾涟清,浅笑端坐,一派清爽安然的样子,似乎两人此刻无语对望再正常不过——那么,这心虚的感觉显然是她林天香自己的问题了。

      呃,还是赶紧说点什么吧。

      林天香清一清嗓子,但什么也没想出来,于是又清一清嗓子,却瞥见顾涟清脸上笑意似乎浓了几分。目光避开他,扫过后面的树枝,林天香忽然福至心灵,舒一口气,伸手入怀,将之前放入的东西拿了出来,一面开口问对面悠然含笑之人:“要不要尝尝这个?”

      顾涟清轻轻抬眉,却并未犹豫,伸出手掌放在她攥住的拳下。

      林天香笑着松开手。落入他掌中的是一把青枣,小而圆,触上他手心时犹带着她的体温。

      顾涟清不由露出笑容,仰首看一眼树冠,对她赞道:“林小姐的轻功不错。”

      “这个高度我哪里跃得上去……”林天香看看树干,悄悄吐一下舌头,还是实话实说了,“我是爬上去的。”幸好顾涟清来得晚,不然赶上自己抱着树干正手脚并用、上蹿下滑时被他看到,就太丢脸了。

      不过呢,虽说动作不优雅,林天香对自己爬树的本事还是颇为得意的。自在望穹峰顶的药树上观过云海后,林天香就喜欢上了在树梢上俯瞰的感觉。门派的圣树是不敢再爬了,但望穹峰上有的是松柏杨槐,久而久之,上树的本事真就练出来了。

      顾涟清一边听她兴高采烈地讲在云遥派爬树的趣事,一边将一枚青枣递到了唇边。

      “……哎,这个很酸的。”林天香出声提醒,到底晚了,“很酸”两字说出时已经看到顾涟清眉心一紧。还以为像他这样稳重之人,定会先问问自己味道如何,没想到他直接就吃了。好在那种痛苦的表情只停了一瞬,他的脸上便恢复了平和的模样,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果然有人就是喜欢酸的口味。

      咬下时酸涩的滋味冲了满口,顾涟清不自觉地蹙眉,然而看见林天香有点紧张和歉意的脸,他静静将这远未成熟的青枣嚼下。的确很酸,还带着苦涩,但过后反而生出了几缕淡淡的清甜,轻绕在唇齿间。

      不管怎样的味道,是她给他的,他甘之如饴。

      日头不知不觉中向西一点点移去,暑气散了几许。谈笑开来,林天香兴致渐高,随口说起方才见到秦宅的管事将那几幅卷轴抱回来,挂在前厅和书斋中了。

      顾涟清脸色一暗。事隔多年,又从她口中听到了那个“秦”字。

      并不怨她。只是天下之大,竟然如此凑巧——他们如今住的这静园的旧日主人便是秦姓,当地人不解静园雅趣,日常就直呼此处为秦宅。那天卷轴被差役收走后,管事的见几人对画卷颇有兴趣,便卖了个乖,主动将旧事娓娓道来。

      二十年前购下此宅的是一对秦姓夫妇,年纪不过而立,男的风雅,女的柔婉,据说是自京城而来。常南县虽远不能与京城比,却也不乏气派、奢华的宅院,可这两人偏偏看中了这处清净的所在。县里总有好事之人,打听来打听去,便得了些消息,说这姓秦的官人在京中原是缙绅之士,祖上就在京城为官,但不知为何他忽然心血来潮,辞去官职,只携着夫人到了此处。县里人初时对两人总有些另眼相看,但久了发现这夫妇并无仕宦习气,待人平易有礼,渐渐也不再特意关注。秦氏夫妇平素不常出门,自在院内赋诗种花,饮酒赏月。行人在外经过,每每闻琴瑟相合,其音袅袅,其意融融。偶尔见两人外出踏青观景,也必是相拥而坐,携手而行。人皆道夫妻恩爱至此,令人羡煞。却只有少数细心之人留意到那秦夫人一日比一日消瘦憔悴,她的夫君看向她时笑容后尽是悲哀和无奈。

      据说秦夫人故去时,秦官人抱着她的尸身三天未曾合眼,往日儒雅之人竟几近癫狂,不允旁人靠近半步,直到他体力不支昏厥,县中才趁机着人将秦夫人下葬。秦官人醒来后,不再有一句言语,整日将自己关在园内闭门不出。那时的静园真当得起一个“静”字。

      这样便过了数月。后来总有人回忆说某一夜见过秦宅内金光闪耀,也有人说听到游方和尚在门前高声化缘。不管何种说法,终是那一日,大雪漫天,四野皑皑,那秦官人披发不冠,薄衫轻履便推门而出,寻到夫人墓前,端端正正拜了三拜,转身仰天大笑三声,飘然而去,从此不见踪影。

      家中老仆在第二日持了宅契交到县内,说是秦官人之意,并留一语相告:“此身原为客,尘外方是家”。

      常南县收下静园,也未变卖,平日让人简单打理,留做公务接待之用。十余年来,静园内便基本维持着旧日模样,宅中摆设器物皆是秦氏夫妇当年所用。藏了鲛珠的那几幅书画也正是秦官人昔日所集,其中还有其先人的墨宝。

      那天听到此处,众人便唏嘘感喟了一番。今日林天香见到管事拿回卷轴,忽然想起一事,拉住管事问他,画中女子莫非就是这里的秦夫人。

      “你猜管事说什么?”林天香侧头笑问顾涟清。

      顾涟清深看她一眼,却不言语。

      “他说,‘虽不是二十年前那一位,却也是一位秦夫人。’”

      顾涟清的手一抖。怎么可能?前世她与那人纵然有情,但并无姻缘。

      因为算是猜对一半,林天香心情颇好,自行说了下去:“画中人是秦官人的祖母,而作画的正是秦官人的祖父——这位官至二品的秦大人当年文章、书法俱是一流,可惜不擅丹青。此画乍看不错,但据说绘得并不肖秦夫人,至多三分相像。不过,这秦大人生前倒是甚爱此画……”

      顾涟清低头将掌心的青枣一枚枚拨动。她说一句,他抚过一枚,她话说完,他也终于点清了个数。他慢慢将青枣收好,抬起脸来,浅浅笑着问她:“正午已过,树下有些阴寒,不宜久坐。林小姐可愿随涟清一起,往别处走走?”

      ******

      日落不久,靛蓝的天空中就挂上了细细的蛾眉月。林天香自敞开的窗口不时抬首相望,看那一弯淡白色在一分分渐暗的夜幕上,变成青白,再变成银白,最后,变成耀眼的亮白。

      真是……无聊啊。

      林天香将案头半天没翻一页的册子合上,放回玲珑袋中。

      午后与顾涟清行到前院时,自赵宅中救回来的那两个青年男女前来辞行,对顾涟清等人的救命之恩拜谢再三,方才离去。如今这一方院落中,除去外间两三个杂役,便只有林天香和顾家兄妹了。

      顾芊芊似与兄长有着说不完的话,自晚饭后一直拉着顾涟清在她房中。林天香陪坐了一会儿,听顾芊芊亲亲热热一口一个“涟清”,看顾涟清淡淡却温和宠溺的笑容,她不禁想起自己也有两个哥哥,但从来不记得有这样的时候。

      林天香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在叹气,顾涟清却立即转向她,笑着与她搭话,不过未说两句,话头就又被顾芊芊卷了回去。如是几次,林天香明显感到顾芊芊一双秋水横波的美目看过来时,带出了几许冷飕飕的秋风来。纵然一旁的顾涟清和煦如春,林天香还是非常识趣地称自己倦了,利索地退了出来。

      一个人看了半晚上月亮,终于有了些困意。

      林天香正扶案欲起,只听冷清小院的那端传来“啪”一声脆响,声音不大,但静夜里格外分明。林天香反射性跳了起来,马上又稳住,告诉自己多半是顾芊芊失手打碎东西,不必大惊小怪。但下一刻,尖锐的惊叫声响起,窗纸都跟着颤动,林天香再不犹豫,飞身往门外冲去。

      刚出门口,眼前便一花,一道身影疾如闪电自院中掠过。林天香不及看清,却听轻轻一响,似有一物掉落地上,低头一扫,一枚小小青枣正在滚动。她正待回首追看那身影,那边顾芊芊又起了一声尖叫。林天香怕她此刻情况危急,也再顾不得别的,立即奔向顾芊芊房中。

      房门大敞,地上一滩水迹,周围四散着青瓷杯的碎片。林天香迅速四顾,屋里只有顾芊芊一人。顾芊芊瑟缩在墙角,面色如雪,嘴唇抖个不停,口中还在断断续续地叫着。林天香赶紧上前将她揽住,拍着她的背,不停地安慰:“好了,好了,别怕……”

      顾芊芊扑在林天香怀中,两手紧紧抠住她的胳膊,总算止了尖叫,只是身体依然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林天香心焦不知发生了什么,更惦记顾涟清的去向,急出一身汗来,连问几遍到底出了什么事,终于听顾芊芊颤声说了句“妖……妖……”。

      林天香大惊,将顾芊芊双肩扶住,推开她仔细打量,见她颈上一道血痕,似被锐物所划,但并非刀剑之伤。所幸伤得极浅,只在表皮。林天香一边掏出药膏涂在顾芊芊伤口上,一边追问道:“妖在哪里?顾公子呢?”

      顾芊芊的双目始终直勾勾盯着大敞的房门,直至此时林天香提到顾涟清,眼中才有了些许生气。

      “芊芊,你快告诉我,是不是妖逃跑了?顾公子去追妖怪了对不对?我方才在院中看见一闪而过的影子好象是顾公子……”

      顾芊芊终于像是缓了过来,闻言迟疑了一瞬,点点头,声音干涩:“涟清他……去追妖了。”

      “你看清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顾芊芊又楞了楞,才抬手一指:“往西去了。”

      “好!我这就去寻他。”林天香从怀中掏出几张符纸,放到顾芊芊手里,“芊芊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哪儿也别去。把屋子四角贴上这个,即使再有妖出现,它也进不来。”林天香急匆匆说完,转身就跑出门去追赶顾涟清。

      顾芊芊看她背影消失,低头看看手中的咒符,慢慢将手掌合拢、攥紧,原地站了片刻,突然抬脚,一步步向外走去。

      弯月如勾,虽是明亮,到底月形纤细,洒至地面的清辉已淡如薄烟。顾芊芊一身水红衣裙在如此夜色中仿佛失了血的唇。她的纤纤十指上净是错落的紫痕,隐约有几处已沁出点点鲜红。她掐下时便无痛感,此刻更是毫无知觉。

      微凉的风轻拂她的裙裾,送她缓缓向南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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