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修炼手册》昀寞Mo

2、烤鸡入林道何在

　　辰时正，青云宗执事堂前的白玉广场上，已是人头攒动，灵气翻涌。
　　今日是秘境试炼启程之日，参与试炼的百余名弟子齐聚于此，或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或独自静立调整气息，空气中弥漫着兴奋、紧张与志在必得的情绪，仿佛一锅即将沸腾的灵泉。
　　当林翊楠与谢汋云一前一后踏入广场时，原本嘈杂的声浪为之一静，随即爆发出更为隐秘却汹涌的窃窃私语。
　　林翊楠身姿如孤松绝壁，一身内门首席的月白法衣纤尘不染，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冷峻。他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定，周身隐约流转的雷气让靠近之人皮肤微微发麻，那是将《九天引雷诀》修炼到一定火候、灵力不自觉外放的表现。他是人群中最耀眼，也最难以接近的存在。
　　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掠过他，落在他身后半步那位青衫修士身上时，那目光中的钦羡、仰慕，便瞬间化为了惊愕、同情，以及更多毫不掩饰的玩味与幸灾乐祸。
　　谢汋云。
　　依旧是那身半旧不新的青衫，衣襟甚至因晨露和靠树而略显褶皱。他慢悠悠地走着，仿佛脚下不是坚硬的汉白玉，而是云端棉絮。面对无数道灼人的视线，他恍若未觉，甚至还抬手掩口，打了个慵懒绵长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困倦的生理性泪水，在晨光下亮晶晶的。
　　“啧，看，真是林师兄……和那位。”
　　“我的天道……抽签结果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是误传！”
　　“带着这位去‘云雾沼’？那不是拖了个天字第一号的包袱？”
　　“唉，林师兄何等人物，此次试炼评优，怕是悬了……”
　　“何止悬了，能平安回来就不错咯，那云雾沼边缘，也不是炼气初期能随便逛的。”
　　议论声虽低，却清晰无比地钻进林翊楠耳中。他下颌线微微绷紧，握着“惊雷”剑柄的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但面色依旧沉静如水，步伐未有丝毫紊乱。首席的骄傲与多年苦修的心性，让他将一切杂音摒除在外，只是心头那沉甸甸的憋闷感，又加重了几分。
　　他径直走到执事台前。台后坐着一位圆脸富态、笑容可掬的胖长老。
　　“弟子林翊楠，携队友谢汋云，领取试炼符诏。” 林翊楠声音平稳，将两人的身份玉牌双手奉上。
　　胖长老接过玉牌，神识一扫，确认无误。他抬起眼皮，先是赞许地看了林翊楠一眼，随即目光落到旁边正仰头研究大殿穹顶浮雕纹路的谢汋云身上，圆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嗯，林师侄。”胖长老将两枚温润的白玉符诏和一张略显古旧的暗黄色兽皮地图推了过来，符诏上灵光隐现，正是记录任务与保护弟子之用，“此次试炼之地，乃宗门东南三千里外的‘云雾沼’外围。任务有二：采集‘雾隐花’十株以上，获取‘沼蜥蜕皮’五张以上。时限五日。数量越多、品质越高，评价自然越好。”
　　他顿了顿，手指点了点兽皮地图上那片被淡灰色云雾标记的区域，语气加重了些：“此地地势低洼，终年云雾不散，瘴气时隐时现，林木藤蔓交错，极易迷失方向。其中除任务所需之物，亦不乏毒虫凶兽，甚至可能有低阶妖兽出没。切记，安全第一，量力而行。若遇不可抗之危，立刻捏碎符诏，宗门自会感应。”
　　这番叮嘱，说话时长老的目光主要落在林翊楠身上，其意不言自明。
　　“弟子谨记，谢长老提点。”林翊楠肃然行礼，双手接过符诏地图，小心收好。
　　谢汋云也跟着象征性地拱了拱手，含糊道：“有劳长老。” 他的视线却已飘向殿外庭院中一株挂满红艳果实的“朱焰树”，喉头不明显地动了一下。
　　离开执事堂喧闹的中心区域，走到广场边缘相对安静的林荫道旁，林翊楠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纷杂的思绪。他再次取出兽皮地图，就地铺开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
　　地图绘制得颇为精细，山川河流、丛林沼泽皆有标注，青云宗与云雾沼之间，大片区域被标记为“黑风林”。
　　“由此向东南，穿越黑风林，是抵达云雾沼边缘最快的路径。”林翊楠指尖点在地图上一条细细的蜿蜒小径标记上，眉头微锁，声音冷静如同分析战术，“黑风林范围广阔，林木遮天，其中光线晦暗，灵气流向混乱，极易干扰修士方向感知。且林深树茂，难免潜藏危机。我们需在日落前穿越其边缘地带，否则入夜后，风险倍增……”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不仅规划路线，甚至连可能遇到的妖兽种类、应对策略，以及沿途可作标记的地形特征都在心中快速推演。这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谋定而后动，绝不行差踏错。
　　然而，这番周密的分析才开了个头，就被一阵极不和谐的“咕噜”声打断。
　　声音来自旁边。
　　林翊楠指尖一僵，缓缓抬起头。
　　只见谢汋云不知何时已靠在了另一棵树下，正抬手揉着腹部，脸上带着一种纯粹而无奈的苦恼，望向林翊楠，眼神真诚：“林师兄，你这般殚精竭虑，必然耗费心神。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等虽已筑基可短暂辟谷，但腹中空空，总觉道基不稳，灵气浮动。听闻膳堂今晨有百年灵谷熬制的‘紫云粥’，配以三味脆腌灵笋，最是滋养经脉，安抚灵识……不如，我们先去用过早饭，再行赶路？”
　　“……”
　　林翊楠觉得，自己苦修多年、坚如磐石的道心，在今晨似乎出现了第二道细微的裂痕。他闭了闭眼，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递了过去，声音听不出喜怒：“谢师弟，试炼紧迫，分秒必争。我这里有上品辟谷丹，可保三日不饥，且能微弱增益灵气。”
　　谢汋云瞥了一眼那丹药，眉头立刻蹙起，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倒胃口的东西，连连摆手，那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使不得，使不得。师兄美意，心领了。只是这辟谷丹，味道千篇一律，实难下咽。古语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此乃天地生养之道。若终日以此等蜡丸果腹，久而久之，恐道心蒙尘，失了品味人间烟火之趣，于修行恐有滞碍。”
　　这番歪理邪说，竟被他用一副“我是为你好、为大道计”的严肃表情说了出来。
　　说罢，不等林翊楠反应，谢汋云身形一晃，便如同游鱼般滑入旁边枝叶更茂密的一片小林中，只留下一句：“师兄你慢慢看，我去去就回，绝不耽误正事！”
　　林翊楠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捏着药瓶的指节微微发白。他额角青筋隐现，默念了足足三遍清心咒，才将那股几乎要化为掌心雷劈出去的冲动压下。他不断告诉自己：冷静，林翊楠，你是首席，需有容人之量，需顾全大局……师尊说，这可能是一场历练……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地图上，但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谢汋云消失的林子方向。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林翊楠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亲自进去把人揪出来时——
　　谢汋云回来了。
　　去时两手空空，回来时却“收获颇丰”。
　　他左手拎着一只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羽毛华丽犹带光泽的肥硕禽类，看其尾羽隐约流转的五彩光晕，竟是低阶灵禽“五彩锦鸡”；右手则抓着一把沾着新鲜泥土的菌菇、几根嫩生生的野葱，臂弯里还夹着几个青红相间的野果。
　　“你……你这是？！” 饶是林翊楠心性沉稳，此刻也不由愕然。五彩锦鸡虽无攻击力，但动作敏捷，善于隐匿，寻常炼气弟子想捉到并不容易，更遑论在这短短时间内完成猎杀、褪毛、清理等一系列动作？这谢汋云……
　　“哦，”谢汋云一边自顾自地寻找合适地点，一边用那惯常的、漫不经心的语调解释，“方才见这鸡在林边踱步，我看它步伐虚浮，眼神涣散，印堂……呃，鸡冠发暗，恐是命数将尽，劫难临头。我辈修士，当怀慈悲之心，便助它早登极乐，脱离这红尘苦海，顺便……结个善缘，物尽其用。”
　　他找到一处背风的小土坡，熟练地踢开碎石，聚拢枯枝败叶。没有动用任何法术，只是从怀里（天知道他那看似单薄的青衫里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东西）摸出一个普通的火折子，吹燃，点燃了柴堆。
　　火焰很快升腾起来，发出噼啪的轻响。谢汋云用削尖的树枝穿过处理好的锦鸡，架在火上，手法娴熟地翻转。又将那些菌菇野葱塞进鸡腹，随手捡起一块略扁的石头，将那几个野果砸开，将清香的果汁均匀地涂抹在逐渐变成金黄色的鸡皮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混合着果木清香、油脂焦香、以及菌菇野葱特有辛香的浓郁气味，随着火焰的炙烤，轰然爆发开来。那香气仿佛有形的勾子，钻入鼻端，直抵肺腑，竟让人口舌生津，腹中馋虫大动。
　　更令人惊异的是，林翊楠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体内因连日焦虑、紧绷而略显躁动不安的雷灵之气，在这难以言喻的肉香包裹下，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抚过，渐渐趋于平缓、温顺。
　　这……这怎么可能？寻常食物，哪怕是以灵材烹制，也多是补充气血灵力，何曾有安抚特定属性灵气的效果？除非……
　　林翊楠心中震动，看向谢汋云的眼神更深邃了些。对方依旧专注地盯着烤鸡，侧脸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竟有种奇异的宁静与专注，仿佛在从事一项无比神圣的工作。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天地灵气，化生万物，亦藏于万物。一饮一啄，莫非缘法。这烤鸡之火候、配料，或许暗合了某种调和灵机的‘理’？” 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忍不住探究的念头浮上心头。他被自己这突然冒出的、带着点谢汋云式歪理的想法惊了一下，连忙敛住心神。
　　“师兄，尝尝？” 谢汋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对方已撕下一条烤得外皮焦脆、内里鲜嫩、金黄油脂欲滴的鸡腿，递了过来。那香气近在咫尺，更是诱人。
　　林翊楠沉默了。理智告诉他，身为首席弟子，在试炼出发伊始便耽于口腹之欲，实在不成体统。但……那香气无孔不入，晨起修炼消耗甚巨，辟谷丹的确味同嚼蜡。更重要的是，那能安抚雷灵之气的奇异效果，对他而言，或许比一顿饭本身更有价值。
　　他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对灵气平稳的渴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谢汋云这份“歪理”背后可能隐藏之“道”的好奇，战胜了刻板的规矩。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硕大、滚烫、流淌着美味汁水的鸡腿。
　　“……多谢。” 声音有些干涩。
　　咬下一口。外皮酥脆，肉质鲜嫩多汁，混合着野果的微酸清甜与菌菇野葱的醇厚香气，瞬间在口中炸开。味道……的确远非辟谷丹可比。甚至比他曾在宗门宴饮上尝过的某些灵膳，更有一番天然野趣。
　　他沉默而迅速地吃着，姿态依旧保持着优雅，但速度却不慢。体内那原本因试炼压力而略显滞涩的灵力，似乎也随着这温热食物的下肚，而缓缓加速了流转，变得更加顺畅。
　　谢汋云自己则撕下另一条鸡腿，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吃得满手是油，眼睛满足地眯起，像只慵懒的猫。
　　两人无言地分食完这只意外的烤鸡。谢汋云甚至不知又从哪儿掏出两个竹筒，接了清冽的山泉水，一人一筒。
　　饭后（如果这能算正式一餐），林翊楠仔细熄灭余烬，处理好痕迹，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放纵”从未发生。他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看向已收拾停当、正拿着他那朱红酒葫芦惬意小酌的谢汋云。
　　“出发。” 言简意赅。

　　一个时辰后，两人已远离青云宗山门，抵达黑风林边缘。
　　方才还是阳光明媚，一踏入林中，光线骤然暗淡下来。参天古木的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几缕惨淡的光柱，勉强穿透浓密的枝叶，在铺满厚厚腐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腐朽与湿润泥土的气息，寂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踩在松软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虫豸尖锐短促的嘶鸣，更添几分幽深诡秘。
　　林翊楠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右手持地图，左手掐着最简单的指路灵诀——一道微弱的银光在指尖闪烁，指向灵气相对稳定的方向。同时，他全力展开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向四周蔓延，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
　　他的步伐稳健而迅捷，每一步都踏在相对坚实或隐蔽危险较少的地方，力求以最快速度、最小消耗穿过这片容易让人迷失的森林。
　　在他的计划里，穿越黑风林边缘，最多只需两个时辰。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谢汋云依旧维持着他那不紧不慢的节奏，跟在林翊楠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但与林翊楠的全神戒备不同，他显得……过于放松了。
　　他时而停下脚步，弯腰从潮湿的树根处采起一朵颜色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小蘑菇，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随意地丢进一个不知何时拿出来的布袋里；时而对着一块爬满深绿色苔藓、形状古怪的巨石端详良久，手指还在苔藓上轻轻拂过，仿佛在感受其下的纹路；时而又抬头，透过枝叶缝隙望向天空某处，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存在，与这阴森压抑的黑风林格格不入，悠闲得像是来此地散步寻幽的文人雅士。
　　“谢师弟，” 林翊楠不得不再次停下，转身，语气带着压抑的无奈和催促，“跟紧些，此地易生迷障，莫要掉队。”
　　谢汋云闻言，快走几步跟上，嘴里应着：“来了来了。” 目光却仍流连在一株缠绕在古藤上的、开着惨白色小花的植物上，随口道，“师兄，你看这‘引魂兰’，通常只生在阴气极重或有古战场遗迹之处，这里居然也有，有趣……”
　　林翊楠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看到那不起眼的小花，心中不由一凛。他博览群书，自然认得此物，谢汋云所言非虚。黑风林边缘，为何会有这等偏阴之物？这让他对这片森林的评估，又多了几分警惕。
　　他深深看了谢汋云一眼。这家伙，是真的懵懂无知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
　　“此地确有古怪，跟紧我，莫要乱碰不明之物。” 林翊楠沉声道，将惊雷剑握得更紧了些，转身继续前行。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谢汋云，在他转身后，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扫过那丛“引魂兰”，又掠过更深处几棵树木那看似自然、实则隐含某种规律排布的位置，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慵懒迷茫的样子，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森林愈发幽深，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全靠林翊楠指尖凝聚的一小团雷光照亮前方丈许之地。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
　　突然，林翊楠脚步一顿，猛地抬手，示意谢汋云停下。
　　“有东西。” 他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如电，射向前方一片格外浓重的黑暗中。
　　谢汋云也停下了东张西望，眨了眨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却没什么紧张之色，反而轻轻“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