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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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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课程,对余景珩来说,像是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凌迟。
他坐在裴既明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和那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带着担忧与困惑的视线。裴既明几次试图低声和他说话,都被他用最冰冷的沉默或简短的“嗯”、“没事”挡了回去。
他的身体坐得笔直,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雕,只有桌下紧紧攥着、指甲深陷进掌心的拳头,和那条死死贴着凳腿、纹丝不动仿佛石化了的尾巴,泄露着他内心正在经历的、翻天覆地的海啸。
他不敢看裴既明。
怕多看一眼,自己辛苦筑起的堤坝就会崩溃。
怕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受伤和不解。
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将他也拖入这无尽的黑暗。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当上午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时,余景珩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掐得生疼的掌心,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脊背也几不可查地松懈了一瞬,随即又迅速绷紧。
他听到裴既明在旁边收拾东西的声音,然后是对他说的:“猫,一起去吃饭?今天食堂好像有……”
“……不了。”余景珩打断他,声音冷硬,没有抬头,“有事。”
他感觉到裴既明的动作顿住了,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失望和更深的疑惑。但他没有停留,迅速将桌上的书本扫进书包,拉上拉链,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座位,汇入了离开教室的人流。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逃离般的速度。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像芒刺在背,让他心脏一阵阵抽搐般的疼痛。
他没有去食堂,也没有去任何裴既明可能找到他的地方。他径直去了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老师在。他走到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桌前,李老师正在批改作业。
“李老师。”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下面是如何的惊涛骇浪。
李老师抬起头,看到是他,有些惊讶:“余景珩?有什么事吗?”
余景珩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放在李老师的桌面上。那是他早就写好的退学申请。
“……退学。”他吐出两个字,言简意赅,没有任何解释。
李老师愣住了,拿起那张纸展开,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退学?为什么?余景珩,你是年级第三,前途无量,怎么会突然……”
“……个人原因。”余景珩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平淡,“麻烦您了。”
说完,他对着李老师微微鞠了一躬,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走出教学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感受着那一点虚假的暖意,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校门外走去。
他没有回家。
那个所谓的“家”,早已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他去了附近一个他偶尔会去的、废弃的旧书亭后面,那里放着他早就准备好的一個不大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最简单的换洗衣物和一些必要的证件、以及他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钱。
他拉着行李箱,回到了那间破旧的屋子。
打开门,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不大的纸箱。
那是裴既明送他的所有东西。
那个套着傻乎乎猫咪杯套的保温杯。
那些包过福团的、还残留着一点点油渍和甜香的纸张。
裴既明偷偷塞进他书包里的、各种口味的水果糖。
还有……裴既明强行和他换的、印着幼稚卡通图案的橡皮擦。
甚至还有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既明玩闹时,从他尾巴上不小心蹭掉的一小撮深色绒毛,被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张干净的纸包了起来。
每一样东西,都带着裴既明的气息,带着那段短暂却炙热的回忆。
余景珩蹲在纸箱前,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抚摸过每一样物品。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泛红,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让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拿起那个保温杯,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裴既明第一次递给他温牛奶时,那带着点紧张和期待的眼神。
他拿起一张福团的包装纸,仿佛还能闻到那甜腻的豆沙香,和裴既明看着他吃下去时,那满足又欠打的笑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撕裂,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酸涩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堤坝。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留恋和不舍都强行压下。他动作迅速而机械地将纸箱封好,用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要将那些温暖的回忆,连同自己破碎的心,一起彻底封存。
然后,他站起身,拉着行李箱,抱着那个沉重的纸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无数冰冷和一丝短暂温暖的房间,毫不犹豫地转身,锁上了门。
他将钥匙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没有回头。
他早就订好了最近一班离开这个城市的长途汽车票。
车站里人来人往,喧嚣而陌生。他抱着纸箱,拉着行李箱,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穿过人群,验票,上车。
他选择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将行李箱放好,那个封存的纸箱则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即将熄灭的余温。
车子缓缓启动,窗外的景物开始倒退。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校门,熟悉的……一切,都在视野中逐渐缩小,远去。
余景珩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离开了。
离开了这个有裴既明的城市。
离开了他刚刚触碰到的、却又不得不亲手放弃的温暖。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包括许伊之。他只是在上车后,才用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给许伊之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只有一个地址。那是许伊之老家一个空置的老屋地址,他曾无意中提起过。
他不知道许伊之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在那里等到他。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离开了。
裴既明安全了。
车子颠簸着,驶向未知的远方。
怀里的纸箱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上。
窗外的阳光明明很亮,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疲惫和那蚀骨灼心的酸涩,如同浓雾般,将他紧紧包裹。
他蜷缩在座位上,尾巴无力地垂落在座椅边缘,像一条失去了所有色彩的、灰暗的缎带。
这一次,他是真的,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