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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耳朵,湿的。” ...

  •   卫生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水龙头没关紧,水滴砸在陶瓷水槽里,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嗒、嗒”声,像是在为某种倒计时读秒。

      余景珩拧开另一个水龙头,俯下身,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一遍遍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钻进衣领,激起一阵寒颤。他双手撑在湿漉漉的台面上,低着头,水珠从他湿透的发梢滴落,在台面上晕开一小滩深色。

      他看着水槽里旋转着消失的水流,试图让混乱的大脑也一起被冲走。

      裴既明。

      裴既明的笑。裴既明靠近时身上干净的味道。裴既明看着他时,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眼睛。还有……自己那该死的、不听使唤的尾巴和耳朵!

      冷水带来的清醒是短暂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他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水渍,指尖冰凉,却压不下皮肤下翻涌的热度。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被逼到绝路的狼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他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情绪失控,讨厌被人看穿,更讨厌那个在裴既明面前,会下意识做出奇怪反应、显得笨拙又可笑的自己。

      那不像他。

      他应该是冷漠的,没有波澜的,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就像过去无数个独自捱过的日夜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细微的刺痛。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对着镜子里那个湿漉漉的、眼神闪烁的人,试图重新凝聚起那层熟悉的冰壳。

      面无表情。
      眼神放空。
      呼吸放缓。

      他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这些指令,像在调试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

      几分钟后,当他觉得那层冰冷的铠甲似乎重新覆盖住全身,至少表面看起来无懈可击时,他才直起身,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和头发,转身走出了卫生间。

      回到教室时,他的步伐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频率,不快不慢,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裴既明还在那里。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向他。

      余景珩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阳光聚焦,烫得他几乎要原形毕露。他死死绷住脸上的肌肉,目不斜视地坐下,将书包塞进桌肚,然后,像耗尽所有力气般,直接趴在了桌子上,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这是一个明确的、拒绝交流的信号。

      他需要这个黑暗的、狭小的空间来喘息,来巩固他刚刚重建起来的、摇摇欲坠的防线。

      世界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声音。

      他以为这样就好了。

      只要不理他,不看他,不回应,裴既明总会觉得无趣,总会放弃的。

      可是……

      他趴下还不到一分钟,就感觉到身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是裴既明。他好像也趴了下来,就在旁边的桌子上。距离很近,近到余景珩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对方身体散发出的、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温热气息。

      然后,他听到裴既明压低的声音,带着气音,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的耳膜,穿透了他自认为坚固的屏障:

      “耳朵,湿的。”

      !!!!

      余景珩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用水泼脸,头发和耳朵肯定都弄湿了!猫耳朵上的绒毛沾了水,会耷拉下来,显得格外明显和……狼狈。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对不争气的耳朵,因为这句话和那近在咫尺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试图甩掉并不存在的水珠,然后更加窘迫地试图向后抿,却因为姿势受限,只能徒劳地贴在头发上。

      完了。

      他刚刚所有的心理建设,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彻底土崩瓦解。

      他听到裴既明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钻进耳朵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擦擦?”

      随着这句话,一样东西,被轻轻塞到了他埋在臂弯里的手边。

      触感柔软,干燥,带着一点点阳光晒过的味道。是一条干净的手帕。

      余景珩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像被烫到。他没有动。

      心里乱成一团麻。酸涩,窘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关怀而泛起的细小涟漪。

      为什么?

      为什么要注意到这种细节?
      为什么要靠这么近?
      为什么……不能让他一个人安静地腐烂?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走开。”他把脸更深地埋进去,声音闷在臂弯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听到裴既明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息像一片羽毛,落在他心上,却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然后,身边那令人坐立难安的热源似乎远离了一些。

      但那条手帕,还留在他手边。干燥,温暖,像一个无声的、固执的安慰。

      余景珩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耳朵上的湿意冰冰凉,掌心被指甲掐出的刺痛隐隐传来。裴既明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周围,混合着手帕上干净的阳光味道,和他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冰冷的绝望。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将他包裹,撕扯。

      他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直到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他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直起身。

      动作太大,牵扯到胃部,一阵熟悉的抽痛传来,让他瞬间白了脸色。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胃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看也没看那条依旧躺在桌上的手帕,也没看旁边的裴既明,只是死死咬着下唇,拿出了这节课的课本。

      他努力挺直背脊,试图重新变回那个无懈可击的、冷漠的余景珩。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层冰壳之下,早已裂痕遍布。裴既明就像一束执着的光,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照亮了他所有试图隐藏的狼狈和不堪,也带来了他不敢奢望的温暖和……让他无所适从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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