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风吹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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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月一早，便收到了沈确的信件，因着春风尚未痊愈，是陈宝天蒙蒙亮便去神宫监取来的。
“神宫监还说，皇上为主子们行通信之便，有信可直接发往内廷，不出半日便到了。”陈宝转告道。
李徽月点点头，宁蕊和小尚与沈确并不相识，自然没什么信要发，充其量也就自己可能有话要递，只是暂时并无什么难关，也没什么需要知会的。
正想着，拆开信封却有两张信纸，各自叠好。
李徽月拆开其中一张，只见寥寥数字写着：“温弘载可用。”
她一喜，这是好消息，便立马着陈宝去叫醒小尚。
小尚得知更是喜出望外：“我就知道我父亲的才华总会有人赏识！如此，父亲便不必整日和史册闷着，能一展其抱负了！”
众人都觉得高兴，园寝内多了份喜气洋洋。
是啊，来陵园这么些时日，要么是在吃苦，要么是在听人吃苦的遭遇，终日紧张不安、愁云惨淡，今日终于开始有云销雨霁、拨云见日之感了。
“主子，信还有一份未读。”陈宝提醒道。
竟把另一封忘了，李徽月暗骂自己头大。
莫不是宁蕊的家事也有了进展，沈确办事真是利索。她有些期待，兴冲冲地展开另一张信纸，却像哽住了一般，有些哑然。
众人见她表情不对，交换了眼神不敢出声，还是宁蕊鼓起勇气道：“徽月，怎么了？莫不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
李徽月赶紧摇了摇头：“宁家的事皇上尚在调查，信中与此事无关。”
岂止无关，和什么要紧事都不相干。
“那写了什么？”小尚不解。
“写了一些……琐事？”李徽月也颇为不解，为难地开口。
众人一看，岂止是琐事，简直就是把闲话写了进来。
沈确笔迹颇有风骨，字如其人，有凌厉之感，却写道：
“你最近好吗？饭菜可用得习惯？寝殿冷不冷？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写信给我。春寒料峭，注意保暖。我一切都好。”
众人皆不语，陈宝是最机灵的，此时也有些茫然，参不透其中玄机。
李徽月幽幽开口道：“要不……先用膳吧。”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马上“好好好”地散开。
沈确这信来得奇怪，李徽月没有想明白其中有什么暗语，但若是寻常关心……他态度转变得未免有些太快。前一封信还严肃正经，这封便如换了个人似的嘘寒问暖。
只是沈确虽在信中发问了，李徽月却想着不必回复，毕竟自己没有什么需求，一切都好，既然沈确也安好，那便不必浪费人力，寄一封没有意义的信了。
自己不回复，沈确便知道她一切都好，应是如此。李徽月心想着。
得了喜讯，小尚一早起便是满脸笑容，掩不住的高兴，却见赵景明在园寝外值守，远瞧着身姿颀长，轮廓锐利，近看却发现眼下有些乌青。
赵景明与三人皆已相熟，平日相处便如同朋友一般，颇为自然。
“赵总旗，你昨夜值班吗？”小尚问道。
赵景明摇摇头，想到可能是面色憔悴，解释道：“没有，只是没有睡好。”
赵景明向来一丝不苟，今日难得露出疲态，额前的头发也落了一捋出来。
小尚见他抱着剑似是有些郁闷，想着缓和下他的心情，说道：“今日我得了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小尚向来不拘小节，不容赵景明反驳，便拉了他的胳膊往云池旁石椅上坐下。
云池是陵园内一片不大的湖泊，并没有正式取名，因水质清澈，天气好时能清晰映出天上的白云，也算水天一色，故众人便唤它云池。
“今日得信，皇上赏识我父亲，将起用他处理朝廷要事！”小尚一脸兴奋道。
赵景明的脸却依旧沉郁，只道了句：“恭喜。”
看见小尚的兴奋喜悦渐渐弱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佳，补充道：“你父亲一定很有才华。”
小尚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狠狠点点头，带着崇拜与炫耀说道：“我父亲是温弘载，你听说过吗？”
温弘载？赵景明一怔。
天下人谁没听过三元及第温弘载的传说？大梁朝的传奇天才，锦绣文章宰相心，令民间一度有了“生子当如温弘载”的说法。
“你是……温弘载的女儿？”赵景明有些不可思议，眼前这个整日笑嘻嘻，单纯得毫无心机的少女，竟然是状元郎的女儿。
小尚却撅起了嘴巴，佯装生气道：“怎么？你觉得以我的才智，不该是温弘载的女儿？”
“不不……”赵景明连忙摆手，原本紧绷的脸缓和了下来，才意识到小尚是想缓和他的情绪。
“千里马能得伯乐赏识，是千里马之幸。”赵景明沉声道。
“我父亲的才华无人不知，是千里马没错，可是却没有人赏识。”小尚说起父亲的遭遇，显得格外严肃，“他一心为百姓干实事，却被困在翰林院修史书，眼看着其他同僚或晋升六部，或外放做官，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赵景明没想到温弘载竟会有如此境遇，想及自己，低下了头不做声。
“父亲中了状元，满家欢喜，他每日一早都是兴冲冲地去翰林院，夜深了才回家，却也不觉得累。可渐渐的，父亲便没那么高兴了，开始皱着眉不说话，后来一回家便躲进书房，只顾着自己写文章。”
郁郁不得志。赵景明明白这种情况。
“你父亲是不是不善与人交际，也不爱攀附结党、阿谀奉承？”
小尚点点头：“我父亲为人纯直，有着读书人的傲气，不喜弯弯绕绕。其实……”小尚看了眼赵景明，后者颇为认真地低头听她说话，“当初我第一次见你，虽然气你将沏茶太监拦在门外，让我喝不上茶，可心中却觉得你和我父亲很像。”
“你们都是纯臣。”
赵景明怔了一怔，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略有些扎眼，他眯了眯眼睛。
“纯臣的路最是难走，没有依仗，没有提携，只能靠自己走出一条道。我父亲在起点便走不动了，一停就是四年。但我父亲从来没变过，他认定的路，他就会一直走下去。”
赵景明理解地点点头，似是被鼓励了许多，眼神生出一丝坚定。
小尚调转话头，问道：“你昨夜又是因何没有睡好？”
赵景明犹豫再三，开口道：“似是与令尊境遇相似，有些踌躇不得志罢了。”
“陵园之中，官兵与宦官斗法，朝廷为了调和，既设内守备，又设外守备，也算是煞费苦心。”小尚道。
“可是却不奏效。”，赵景明接过她的话头，继续道，“宦官替内廷行监督之责，消息灵通，与陵卫一有冲突便上奏内廷，恶人先告状。这些年，陵卫不知为宦官背了多少黑锅，吃了多少哑巴亏。”
“陵卫与神宫监的用度皆由工部拨款，而神宫监掌管着专门的砖窑、石灰窑，每年向工部申领高额的烧造经费，说是修建陵寝，可其烧造的砖瓦数量远超实际所需，背后尽是贪墨。”
“取之于民，却未用之于民。阉党贪墨的钱财，都是百姓的血汗钱，却被这些无能蠢材用来寻欢作乐。”
赵景明说得有些气愤，冷静下来又有些无奈。
“陵卫军饷与物资皆由工部拨发，神宫监贪墨，加上各级军官层层克扣，底层陵卫军士到手的月粮与军饷甚至不足以养家糊口。更有占役之事，皇亲贵戚私用卫所官兵，去做些耕种、建造的劳役，军事训练不足，难以护卫皇陵及周边百姓。”
小尚不知在陵园这冷僻之地，贪腐都已如此盛行，有些讶然，试图宽慰道：“你武艺出众，自然能守卫平安。”
赵景明摇摇头：“阉党与陵卫均包藏私心，我不愿站队，自不会有人赏识我，所以如今也只是个总旗罢了。我只求他日能离开陵园，建功立业。”
小尚却笑：“总旗怎么了？我父亲年过四十，只是从六品的修撰，你不过二十多已经是正七品总旗，说起来比我父亲强多了。”
赵景明一时被她的乐观逗得轻笑了一声，且不说文武官职晋升不同，光是翰林院与陵园，便是云泥之别。
“对嘛，赵总旗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赵景明知道小尚是为了宽慰自己，听得她这句，却不由地将剑抱在怀中，不自然地低了低头。
说什么好看不好看的，陵卫都是些男人，从来没人说他好看。
“你害羞了？”小尚似是感到稀奇，将脸凑近，盯着他的脸瞧。
赵景明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随着小尚靠近，鼻间闻到她身上的脂粉香，一时放缓了呼吸，像怕惊了蝴蝶。
“蕊姐姐像四月的芍药，雍容明媚；月姐姐像七月的茉莉，皎洁清丽；我父亲像翠竹，宁折不弯。”
小尚又开始了自己的植物化想象，一双黑眸亮晶晶的，顿了顿，对赵景明认真地说：“你像松柏。”
松柏。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自己真能当得起这等气节吗。
赵景明想着，听得小尚补充道：
“岩岩然如孤松之独立。”
他望向小尚，四目相对，他感觉小尚就像一抹朝阳，将云池照得波光粼粼。
他的碎发依旧在风中乱动，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动得更厉害。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风吹心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