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终定稿）》冰与火

2、神魔之战

　　……世事最是变幻无常，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数千年来我所有的骄傲霎那间都被羞耻击得粉碎，当看到她披散着头发被两名神将拉跪到宝殿上时，我竟听到了从心底传来一阵碎裂的声音，我的手脚已有些不受控制，强挺住快要晕厥过去的身体，慢慢走上去跪在她面前，轻轻捧起她的脸，替她梳理好头发，平日里调皮机灵的大眼此时竟也流露出丝畏俱，她把头别向一边，像是不愿让我看见此时颓废的模样，我用力捧紧了她的脸，用了好长的时间总算将话说了出来：“瑶……池，为什么要这样做？”大眼此时慢慢转了过来，凝视着我，她的眼神让我的心已痛得再不能跳动。

　　“……因为……他很像你……”

　　我默默无语……

　　“……他在戏台上的时候，就像你平日那般气色，高傲、倔强、不肯认输，虽然他不像你有着洞悉一切征服一切的能力，但是……至少他可以属于我，可以真正属于我……”

　　“所以你才甘愿从一个天宫正仙沦落为做下界一名戏子的妻？”

　　我的口气充满了嘲笑，这样的人我怎么能再和她以姐妹相称？我的脸肆意的笑着，眼泪却已布满了整个脸颊。你竟说出这样荒唐的理由……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太过迁就？太过纵容？

　　“以前你是那样冰清玉洁，就连人间真情都不明白是何物……怎么如今却居然这样犯贱，甘愿去勾引一名戏子？”冰冷的语气掩不住我几乎咆哮的心情，但是，伤心欲绝时却偏偏还是要做出那番高雅姿态。

　　“姐姐……”颤抖的身躯带着莫大的痛楚，憔悴的脸色已让我痛苦得快要窒息，“……我好痛……作他的妻……我好痛……” 明亮的大眼黯淡无光，慢慢又隐在了垂下的黑发后。

　　不……我再也忍受不住，痛苦而绝望地闭上双眼，失控的泪水顺着垂下的手指滑落到地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来惩罚我？

　　……我该要怎样做？你还要我如何对你？数千年来我从未对任何人这样疼爱宠惜，甚至违反天规，陪你私自去到凡间游乐，可为何你总会感觉不够？我只是天宫一名神仙，不是你身边一名婢女，一名侍从，你想要我时刻陪伴在你左右，听你说些胡话，陪你瞎吵瞎闹，陪你疯、陪你傻，说实话，我办不到……

　　泪水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心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再见吧……也许我们不再相见我才能忘记你和我从初见时的一切，忘掉琴舞合奏时的那份欢欣，我可以不用再刻意躲避，不用再假装对男子留心，总算也能彻底解脱……

　　天山飘渺峰

　　白云团团，雾气重重，忽听得云雾中飘来一阵悠扬琴声。曲音中掩不住声声悲切，丝丝离愁。循声而至，只见天山飞瀑下，一名红衣女子正盘坐于岩石之上，纤纤玉指轻抚膝上玉琴。但见她全身皆着火红衣裙，面如冠玉，目似冷星，眉间赫然一枚血红火焰形标记，束发丝带随两颊落于腰间，抬首间竟令日月失辉；低眉时堪使天地动容，十指拨动琴弦，却好似心不在琴中。

　　琴音悲切苦楚，渐渐转入高潮，忽地，她竟一掌打在琴上，琴音随即嘎然而止，红衣女子眼角处慢慢落下滴泪，伸手解下腰间红葫芦，拿在手中轻轻磨搓，低声轻颤着自语道：“好妹妹……没有你在身边……这琴我也不知该如何弹了……”言语间，语气竟那般凄楚难堪，痛彻心扉。此时，身后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红衣女子慌忙擦干泪痕，转身冷着一张脸问到：“又是什么事？”风、雷二将慌忙跪拜道：“主人，大事不好了！昆仑散仙道清、道然以及虚悟和尚带领大帮仙众已将天山重重包围，属下已率兵抵抗，但对方人数众多，我们只有招架之力，属下万不得已，只得来此叨扰主人，共去破敌。”

　　红衣女子眼神中闪出一丝惊异：“这么快？”面色变得比先前更加沉凝，伸手拉起一根琴弦，“铛——”一声脆响，声音低沉着道：“也罢……该来的始终要来，既然这帮臭和尚臭道士如此轻闲，在世上已活得有些不耐烦，那今日便让我亲自去会一会他们。”说完，将手中红葫芦重新别上腰间，起身一甩长裙，领着风雷二将直奔前山。

　　却说此时道清、道然和虚悟三人正率领众弟子大开杀戒，天山上下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战场上却依旧杀声震天。虚悟喘着粗气对道清说道：“道兄，想不到魔道妖人竟如此猖獗，我们杀了大半天，妖魔却并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这可如何是好？”道清举剑砍倒一妖，转身对虚悟道：“大师不须慌张，妖人形势处于我们之下，我们只须保存实力，拿下赤炎神，这场神魔之战便是我们胜了。”

　　正说间，战场上方的天空突然变成一片火红，一阵悦耳琴声飘入众人耳际。道清侧耳一听，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回头朝人群大叫道：“不好！是索命梵音！大家赶快稳住心神，不要被它迷倒！”说完马上盘腿坐下，运功撑起一片金光罩护住心神，人群中道行高的也像道清一样以元神护体，道行低的抵不住琴音扰乱，竟在战场中哭哭笑笑，自己将自己全身抠抓得稀烂，须臾之间便已化为浓血。妖魔趁势大举反击，战场之上很快便变成一边倒的形势。

　　道清苦撑了许久，只感觉自己已经力不从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大叫道：“赶快插旗！”道然、虚悟、风辰子一听呼唤，慌忙一跃而起，咬牙冲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快速将旗插入地中。刹时，一片金光冲天而起，将火红之色尽皆洗去，琴音也骤然而停，风雷二将连同群魔皆被金光定住，动弹不得。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清亮声音：“你们这群牛鼻子、臭和尚，以为单凭这区区四方旗就能镇得住我吗？”道清忍不住重重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痰，捂着胸口朝天空大声说：“赤炎神，四方神旗已将你的法力封住，没了法力你还拿什么和我们斗？我劝你还是速速投降，免得空受折磨！”

　　“哈……哈……哈……”空中传来的笑声越发诡异，道清暗暗用左手摁住微微发抖的右手，警惕的望向四周，“臭道士，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我便成全你！”话音刚落，一道火红焰光“刷——”的一声朝众人射来，紧接着，一声轰然巨响，被焰光穿过的人募然被分为两半，身下大地竟裂开一条大口。道清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叫苦：“火晶剑！这就是传说中的火晶剑！”

　　“不错！”一道红影翩然而下，落在一块耸立巨石之上。只见一名俊美绝伦的华服女子左手摇扇，右手执剑，矗立于岩石上方，身后射出万千红光，分外耀眼夺目，石下众人都不由看得痴了。

　　赤炎神冷哼一声，眼神冰冷深邃得就像一处寒窟，眼也不抬，起手对众人就是一扇，刹时，平地上一片火光冲天，大半仙家尽皆化为灰烬，只可惜了百年道行，瞬间便烟消云散，数百名和尚赶忙盘腿坐下，取下颈上念珠，口中齐声诵经，战场之上随即传来一片佛声。道清回过神来，对身后三人大声道：“快！大家一起上！”道然，风辰子慌忙举剑，虚悟执锡杖，一起朝她攻了过去。

　　赤炎神被众和尚口中诵经声搅得头昏脑胀，她稳了稳心神，口中发出一声冷笑，舞动火晶剑，顿时便和四人一场好战。石下剩余仙众只见巨石上一团红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阵阵巨响震耳欲聋。五人斗了数十个回合，正分不出胜负，忽的，一声惨叫从石上传来，一具肥胖肉身径直朝众人飞了过去，“嗵——”的一声将地面砸出个洞来。群仙慌忙上前查看，只见虚悟和尚瞪着一双眼，口吐鲜血，早已死去，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这时，石上剩余三名道人仍在奋力抵抗，体力却越发不支，紧接着，风辰子和道然脸上皆挨了一脚，翻滚到石下，过了良久，只能勉强站起身，却不敢再战。道清心中越发焦急，招式大乱，反被打翻于石上，眼看那柄红色剑刃就要刺进自己胸口，情急之下，他忽然抬眼看到赤炎神腰间那只红葫芦，脑中迅速闪过一念，猛地开口大声对她叫道：“你的红葫芦不见了！”赤炎神登时一愣，慌忙低头往腰间看去，红色剑刃立刻停在了他胸前，道清瞅准机会，趁赤炎神走神之时，运起全身功力起身对她就是一掌，“噗——”的一声，赤炎神喷出一口鲜血，跌倒在石下，红葫芦也被劲力挣脱，滚落到了一边，一名仙道慌忙将它捡起藏进袖中。赤炎神的身体遭受重创，已不能站起，更没了气力夺回葫芦，只将双眼死死地瞪着道清，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道清喘着粗气，用剑支起身体缓缓走到赤炎神面前说道：“赤炎神，你触怒天威，活该受今日之刑，如今此地便是你葬身之处！”说完，举剑便要向她刺去。

　　此时，天空中竟渐渐落下雨来，赤炎神慢慢闭上双眼，头微微后仰，现出脖颈，脸上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笑意，道清心里虽觉得诧异不已，但此时情势已由不得自己再多想，只要一剑，整个天界和人间都会避过一场大难。

　　雨越下越大，雨水逐渐模糊了道清的视线，眼前的女子娇艳若辰时朝霞，靓丽如仙山月光，紧闭的双目，自若的神情分明是急于求死的神态，道清握剑的手竟也有些些发抖。他深深吸了口气，拼命收拾起已有些不受控制的心绪，大喝一声，将长剑用力贯向赤炎神的身体，眼看这况世奇女子便要毙命于此，四周佛声也更加响亮，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面的云界旗突然被人一下拔起，金光瞬间消失，赤炎神身子一颤，像是被解开束缚一般，她愣了一愣，一股求生的本能霎时涌上心间，将牙一咬，赶忙化为一道红光向东遁走，道清只气得将脚用力一跺，气急败坏的急忙借土遁追了过去，众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尽皆面面相觑。

　　由于金光消失，群魔失去限制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道然见势不妙，顾不上身受重伤，拿着长剑奔往东面云界旗的地方，只见风辰子手中拿着被拔出的旗正瘫坐于地。道然不由气得脸色惨白，冲上去便甩了风辰子几个耳光，随即抢过云界旗重新插入地面。顿时金光重现，群妖又像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众仙这才又松了口气。

　　却说道清紧赶红光，却始终近不了她的身，情急之中他慌忙拔出太乙剑，御剑朝红光刺去，赤炎神身受重伤，红光早已有些摇摇欲坠，剑还没走拢时，它竟“刷——”的一声跌向下方，道清急忙降下云头，紧随而至。只见下方是西夏国王宫后花园，红光落入一片荷花池中后便再不见出来。道清恐怕惊扰下界凡人，不敢轻举妄动，停驻在云中苦想对策，过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唉……她受了如此重的伤，居然能苦撑到这里，这女子果真不是天庭一般神仙，只怕她伤重难治，此番必会附身于池中莲花另寻身躯吧。也罢，既然天意如此，就让贫道和你结一次善缘。”说毕，他轻轻降下云头，仔细修整了衣物一番，这才朝王宫大门步了过去。

　　却说西夏国西平王德明此时正在与王后在后宫闲聊，突然听闻侍官上前禀告：“有一名方外修仙的道士求见。”德明立即整一整衣冠道：“宣！”道清理一理衣袖，迈开步幅走进午门，过九龙桥，手执拂尘飘飘徐步进上宫台。德明见状不由大喜：“真是奇人壮士呀！”道清来到滴水檐前，手执拂尘鞠了一躬说：“陛下，贫道稽首了。”德明见他只是这样微微行了一礼，心中不甚高兴，但见道清如此整齐的打扮，想他必然是有些道行的人，于是也不怪罪，问到：“你是哪里道家，为什么来到我王府大内？”

　　道清答道：“贫道乃是昆仑山修仙之人，道号道清，此次前来贵宫只为了陛下的女儿。”德明一听，顿时大喝道：“泼道无礼！本王只有几个儿子，哪来什么女儿？休得胡说八道！”道清笑着答道：“现在没有，不见得将来就没有，陛下的这个女儿非比常人，乃是天神托世，所以贫道想将此枚戒指交与陛下，等到女儿出世后给她戴在手上，管保她寿高福厚，西夏国国运昌隆。”

　　德明听了道清这番言语，和王后相视一笑道：“如此说来，孤王不久之后便会有一个女儿喽？”

　　道清捋捋胡须说：“这可不一定，这位天神什么时候托世谁也不清楚。她可能是你女儿，也可能是你孙女，曾孙女也不无可能。”

　　“那孤王该如何分辨谁是天神托世的那位啊？”德明有些不悦道。

　　道清微笑着说：“这不难，天神托世自然会有异像出现，陛下不须费心加以分辨。”

　　西平王凝思了许久，抬头又看一看道清，观这慈眉善目的道人也不像大奸大恶之人，不如便信他一次，于是开口道：“好，本王就答应你，你将戒指交与孤王吧。”道清闻言随即从手中变出一枚蓝色宝戒，递给身旁侍官。

　　德明接过戒指，仔细看了看后放入了王后送上的小盒中。道清见状心里着实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番笑意，低头对德明行了一礼：“陛下，贫道就先行告退了，愿陛下与皇后福寿安康，西夏国国泰民安。”说完一挥拂尘，化为一道金光腾空而去。只剩下德明、王后及众侍者在那里目瞪口呆，惊诧不已，慌忙请来法师法丈，燃香膜拜。

　　道清离开西夏后，借土遁回到昆仑。刚一踏进三清院大门，顿时便喷出一口黑血，跪倒在地上。众人见状纷纷吃了一惊，赶忙上前将他扶入大殿，搀入椅中。道清缓缓摆一摆手道：“不碍事，受了点内伤，休息调养一段时日便可复原。只可惜这次却走了赤炎神，虽然我已嘱咐西平王日后用凝冰戒镇住她的法力，但这戒指能撑到什么时候，连我也没有把握，这可真是后患无穷啊。”道然听了这番话默不作声，从后堂揪出一个人来，推倒在道清面前，气狠狠地说道：“就是这个孽障将云界旗拔出地面，放走了赤炎神。”道清低头看着他，过了半晌才问道：“风辰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风辰子闭上双眼将脸扭向一边，隔了许久总算开口说道：“师父，弟子辜负了你的希望，弟子，弟子……”道清心中明白自己这最器重的弟子和自己一样，已对那火红女子动了真情，只因自己修道多年，看透了这俗世情意，没有着魔太深，但风辰子的道行却远不如自己，他本是青春男儿，早已被赤炎神情色所迷，心里失望之至禁不住大吼一声：“住口！你是不是被那个妖女迷惑了？你见她生得貌美便动了色心是不是？好你个风辰子啊，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触犯了天条，这次为师也保不住你，从今日起你已不再是昆仑弟子！来人，将这个畜生痛打五十棍，逐出师门！”身后众弟子立刻上前将风辰子揪住，生拉硬拽拖出了大殿。

　　逐出了风辰子，道清沉重的挥挥手，让所有弟子离开大殿，只留道然一人，他才忍不住垂泪道：“我和他做了这么久的师徒，想不到竟然会有今日这场劫数。”说完止不住又猛咳起来。道然轻轻替他拍背道：“师兄，别再为那畜生大动肝火，须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道清摆摆手道：“师弟，在你面前我还是说实话了吧。今日斗赤炎神的时候我已经拼上了我所有的功力，怎料还是不是那妖女的对手，被她逃脱。如今我大限已到，只是还放心不下昆仑一派以及天山被封群魔……”

　　道然听毕跪倒在道清面前，流着泪道：“师兄，你放心，昆仑一派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发扬光大。至于天山群魔，我早已嘱咐火麒麟守住四方旗，而且还已布下结界。除非是大罗金仙，凡人根本就不能接近，请师兄勿再担忧。”道清费力地笑了笑说：“听到这些话我就放心了，今日是我大限之日，也是我晋升大罗金仙之时。赤炎神不灭终究是我昆仑一派的心病，此后若是有什么疑问，昆仑弟子皆可通过后山传音壁唤我。唉……两卷道经三尺剑，一条藜杖五弦琴；石烂松枯当一秋，似水如云一片心。道然，你我师兄弟一场今日便将缘尽于此了……”说完，头已慢慢垂下。道然止不住泪流满面，恭恭敬敬地为道清磕了三个头……